南云芷和秦衍双双走在雪地上，出宫的宫道上寂寂无声，踩在雪上的声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越显雪夜的静谧。在龙啸殿穿得太厚，浑身冒汗，一出来太过寒凉，被夜风一吹，南云芷就像堕入了冰窖之中，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牙齿骨在打颤，可脚步一步不落，双手已经拽紧了披风，“我很想知道，你在褚府这么多年，有没有真心对待过谁？”
秦衍忽而脚步放慢，随口问道。南云芷的喉咙都冻得冰凉，她忍住牙齿打颤，说道，“没有。”
“呵，”秦衍笑着瞥了她一眼，又继续朝前走，“褚绅这个狠心的父亲你不在意倒也说得过去，周茗若和她的女儿你恨之入骨，剩下的则是妾室，褚老夫人诵经拜佛，回来之后对你也没有任何阻碍，你对她应该还不错吧？”
南云芷咬紧牙关，一直听秦衍说话，虽然也想说点什么，可她实在冷得开不了口。“当初褚绅有一个妾室，据说是和道士死在了一起，我没有找人调查过内情，可这事，一定与你脱不了干系，对吧？”
秦衍不经意地转眼看向南云芷，只见南云芷低着头，拉住披风的两手冻得红肿，正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好像随时就要栽倒似的。他停下脚步，站在她眼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南云芷这才缓缓抬眼看他，长长的眼睫毛覆了一层霜，白皙的脸庞在寒冷之下，越显通透，如同晶莹剔透的水晶。他低沉着声音，似笑非笑，“你以为装柔弱，就能博取我的同情？”
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快被冻僵了的南云芷感觉身上多了一丝温暖，看着秦衍并没有说话，可一股暖流流过心田。秦衍给她系披风的双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南云芷的身子忽然被往前一拉，被冻得发白的嘴唇上覆上了一层温热，软软地侵入口齿，如阳光般的温度在自己口中萦绕回环，让她心驰荡漾，这温热倏地又撤开，寒风轻过。她摸了摸自己温热的唇，看着秦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听他的口气慵懒又嚣张。“还没有见过敢不回我话的人，你的嘴巴被冻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吗？快走吧！”
南云芷唇边残存了一丝苦笑，他似乎还是这么霸道，还是这样潇洒，她自己也还是这样，可是……走了不多远，秦衍就让暗中的侍卫牵来了马，这侍卫也十分有意思，只牵来一匹，还告诉秦衍，这一匹还是从旁边买来的，于是乎，南云芷和秦衍共乘一骑，快马加鞭到了潭隐寺。潭隐寺是黎城里最大的寺庙，朝廷贵妇以及宫妃祈福，都会来这儿，平日里来这儿进香拜佛的人也不少，香火旺盛。不过这个寺庙可不像它的名字一样过于低调，但凡有点钱财的人都可以在这儿常年礼佛，只要你交够一定份额的香火钱。这样贵的香火钱只有贵族世家才能负担得起，褚老夫人就是这其中之一，当初她带着殷芳洛就是来这儿礼佛，是这里的常客，家道破败后，她将自己所有的钱财都给了潭隐寺，只求能留在这儿，虔诚念佛。“那些妾室自知无处容身，我便做了顺水人情，让她们和老夫人一起留在了这儿，念佛以赎清褚绅的罪过，赎清褚家宅子里的罪过，否则，她们不想来这儿也会被邱明丰赶尽杀绝，想起来我还真是仁慈。”
秦衍推门说道。南云芷总算是缓过来些，勉强答应着秦衍，“圣上真是仁德……”一进这个空镜阁，她就暖和过来，可腿脚发麻的感觉，真让她难受好一阵儿呢。每一户都有一个专用的房间，用以潜心礼佛，类似于客官住在客栈，你付多少房钱就给你什么等级的房间，这个空镜阁，属于这里中下等的礼佛阁，褚家家道中落，这间佛堂还是用了老夫人压箱底儿的钱。甫一进去，就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跪在佛像前，旁边站着一个老嬷嬷，一个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床榻，还有一个人在睡着。他们缓步走进，却还是惊动了那个老嬷嬷，老嬷嬷转过头来，惊了，“三小姐……”南云芷微微点头一笑，“齐嬷嬷……”那跪着的老妪身躯一震，转过头来，满脸的皱纹皆写满了难以置信，“桑未……你……”“祖母，我回来了……”南云芷淡淡微笑，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看了身边秦衍一眼，便上前将褚老夫人扶了起来，老夫人攥住她的手，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盯着她看。南云芷微微颔首，“祖母，桑未还活着，您瞧，圣上也来看您了……”她看向秦衍。褚老夫人顺着南云芷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秦衍正身穿单薄的青袍，长身立在门口，周身散发着帝王之气势。老夫人神色难辨，僵硬地叫了声，“圣上，老身有礼……”也没有行礼。秦衍点了点头，也不指望这褚老夫人能对他有什么礼数，同样身为丞相的他和褚绅，他登上了皇位，而褚绅却屡屡被谏言，两年前就死了，说到底这件事还是秦衍默许才能为之，褚家这么一个丞相之家，就这样落败，褚老夫人再清心寡欲，慈悲心肠，也不能抚平丧子之痛，亡家之苦，可她也不敢把气全然撒到秦衍身上。褚老夫人又转过头来看南云芷，仔细打量了许久，布满皱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颤着搂住了南云芷，“孩子啊，你去哪儿了……褚家没了，你们都不在了……让祖母怎么办，怎么办啊……”南云芷只感觉到老夫人身上的温度，可是她的心丝毫不能被温暖，时隔这么久，她仍旧无法忘记她的前世，是怎样因褚家而惨死的，即使是毫无牵连的老夫人，她也无法多生谅解，她拍了拍老夫人的后背，轻声说道，“祖母，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老夫人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屏风后面睡着的人，有两个人忽而从屏风后面出来。“三小姐？”
是蒋青墨，她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但身边还扶着傻笑玩手指的褚知榆，所以还是站在原地。南云芷松开老夫人，看向她们，她对蒋青墨柔柔一笑，“青墨姨娘，你还好吗？”
蒋青墨立刻就眼眶发红，笑着道，“好，好……”怎么能好呢？南云芷对蒋青墨是没有什么怨恨的，蒋青墨是真心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半分，没有蒋青墨教的流水剑舞，她也没办法展开她的复仇，然而往日年轻貌美的蒋青墨如今成什么样子了？一身素衣，曾经的风华都被岁月侵蚀。再看褚知榆，一脸痴傻，瞧她那个笑着的模样，像个三岁的孩子，无忧无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改天换地，不知道自己家破人亡，南云芷发现，她也没那么讨厌褚知榆了。屏风后面忽的探出一个小脑袋，南云芷看了看，笑着招手，“知柏，还认识我吗？”
褚知柏眨了眨眼睛，蒋青墨推了推他，喜着催促道，“知柏，去啊，那是你三姐姐，你小时候她对你很好，你忘了吗？”
褚知柏挠了挠头，走向南云芷，懵懂地叫了声，“三姐姐……”南云芷立时心头一热，蹲下来抱了抱他，“知柏……”虽然褚知柏是褚绅的儿子，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却是蒋青墨养大的，小的时候也很喜欢让南云芷抱着，况且，当初为了让褚知槿遭难，她也不得不利用年岁尚小的褚知柏，南云芷对他也心有愧疚。蒋青墨让褚知榆坐好后，又拉着南云芷坐了下来，完全把秦衍抛在脑后，还好秦衍也没有计较，就站在门口看着漆黑的天空，好似没有听她们说话。“三小姐，两年前圣上不是宣布……你病逝了吗？怎么会……”蒋青墨犹疑问道。南云芷微微一笑，指了指秦衍，“那你还不如问问圣上这是怎么回事……”蒋青墨讶异地看向站着的秦衍，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一个妾，怎么能有机会见到圣上呢？“圣上？”
这个清丽的女声伴随着孩子的呜咽声一起响起，南云芷看到了门口的来人，是抱着孩子的素画。秦衍是背对着南云芷的，她只听到秦衍低声“嗯”了一声。素画清减了不少，当年名震一时的头牌，仍旧美丽，想到露浓，南云芷便知道素画也是秦衍派去褚府的，可她一直没能想出，为什么素画不进宫？素画对秦衍颔首，便走向她们来，见到南云芷，便深深一鞠躬，“三小姐……”这一声似是说不尽的无奈，三小姐这三个字代表了南云芷曾经是她和露浓的主子，现在也仅仅是个称呼。南云芷注意到了她怀中的孩子，瞧那酣睡的模样，和素画一样是个美人，可隐约中带着些熟悉的影子，让南云芷不由厌恶了些许，那是褚知槿的模样，这个小女孩才是褚知槿的妹妹，结合了褚家的优良血统和素画的美好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