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的丫鬟和小厮多,自然事情也多,她连吃饭行事都有人尾随和伺候,加之那个黑影一直呆在身边,贺锦兮等到夜深人静,才有了放松的机会,然而她还没躺下,就听到一道轻微的笛声。贺锦兮的神色一沉,确定下人们都已经离开,便从窗户出了房门,踩着月色,凭着微弱的记忆跳下封府高高的围墙,才落脚,就看到远处树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贺锦兮的笑容凝结,随着那道身影前行,最终在一处小树林外停了下来。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伫立在林间,身姿挺拔,温润儒雅,只有贺锦兮知道此人有多么冷酷无情,哪怕自己是这个人的亲生女儿。“你是不是想着找机会溜走?你暂时不能离开封家。”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办了。现在事情成了,我自然要离开这里。难不成真的和封常棣成亲?”
贺锦兮反问。“为什么不?”
李闲庭语气温和,“封常棣是封家当代司命,家世、相貌、才学样样出众,你嫁给他并不吃亏。”
贺锦兮唇角上扬,语气却极尽讽刺。“从小到大,你没养过我一天,现在倒是来对我的终生大事指手画脚了?你有这个资格吗?李、姑、爷!”
没错,封家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就是这位李姑爷李闲庭。李闲庭是她的生父,但却从未照顾她一天。当她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就被他抛弃了。之后,他入赘了封家,凭借着手段扶摇直上。李闲庭脸色苍白了一瞬,背在身后的手重重握了两下,沉声道:“眼下是封常棣不让你走。”
“我可以逃,现在不就出来了么?怎么?你还想抓我回去?有本事你盯我十二个时辰。”
从她一出府门就被李闲庭逮个正着可知他一直盯着她。“我要你留下!”
他的态度依然坚决。贺锦兮挑了挑眉,气极反笑:“留下?那到时候,你是该叫我女儿呢?还是要叫我外甥媳妇??”
李闲庭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贺锦兮觉察到了他情绪不对,也不想再刺激他了。毕竟,他还有用,将他得罪个彻底,对她没好处。半晌,她问道:“是你让封常棣选我的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这个能耐让他选你,这应该是他自己的决定。”
李闲庭缓缓说道:“封常棣医术高超,你的病只有他能看,如果他都治不好,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治好你了。为了你自己,你也得留下。当然,这也是我要求你的第二件事。”
“我这病本就是无药可治,无人可医。你到底是想让封常棣给我看病,还是有其他图谋?比如,帮你铺平你在封家的路”贺锦兮本不想再刺激他,但见他说得言辞凿凿,又忍不住讥讽道,“我娘临终前让我为你做三件事,是为了还你当年的生身之恩。你却把它变成功利的令牌,可真是好夫君、好父亲。”
李闲庭没有理会她的话:“第一件事,参加比艺招亲,第二件事,嫁给封常棣。”
贺锦兮心头的失望愈加浓烈,她拍着手,冷笑道:“不愧是抛妻弃女的李姑爷,是你干的事!”
“左右你也没几天活头了,就当是还了生身之恩,一箭双雕。”
李闲庭说道。贺锦兮怒道,“李闲庭,你跟封常棣到底多大的仇啊?竟然想让他当鳏夫!”
“就是因为你身上的毒,我才——”话说到一半,李闲庭倏地顿住,沉默片刻才又道,“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在你成亲一个月后,将你娘的半块玉佩还给你!”
贺锦兮的娘亲是孤儿,那半块双凤玉佩是唯一能证明娘亲身份的东西,在与李闲庭成亲后,便当作信物给了他,直到他抛妻弃女,成为封秀雪的上门女婿,都没有归还。拿回双凤玉佩与她同葬,是娘亲的遗愿。贺锦兮咬了咬牙:“你记着,第一件是让我参加招亲大会,第二件是让我嫁给封常棣,还剩一件。除此之外我就不欠你任何东西。”
李闲庭闭了闭眼:“……当然。”
贺锦兮拂袖而去,再没回头。哼,就算李闲庭不留她,她也会留在封家。她来封家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帮李闲庭完成三件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那就是查毒药材。为了方便进入封家,也为了有人照应,师父便想到了她的生父李闲庭。为此,师父故意让李闲庭得知她病重的消息。而李闲庭自然“心疼”她这个女儿,想方设法让她进入封家,找封常棣给她看病。这不,恰逢封家为封常棣招亲,他便让贺锦兮借此参加比艺。只要嫁给封常棣,她的病就有救了。一旦她借着李闲庭的手进入封家,就显得顺理成章,而李闲庭也会暗中帮她打掩护。可现在看来,师父到底是高看了他这个便宜父亲。他根本不是心疼她这个女儿,而是她这个便宜父亲想借着她这层关系,帮他这个赘婿在封家争权夺利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相互利用吧。*贺锦兮一边想,一边走,等反应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似乎遇到了一件郁结的事。她……找不到她的房了!封家乃是望族,家大宅大,一进门就像在走迷宫,贺锦兮只能凭着印象往前,拐着拐着,就迷了路。此刻,她便立在一处院子前,看着上头的“小后院”三个字,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一问。然而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一问,必然会被封常棣发现,万一他怀疑她要逃婚……当然之前的她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但她现在已经回头了,只是好半天没游到岸上就是了。“啊!”
“啊!”
就在贺锦兮犹豫时,院子的大门被人打开了,有人探出了半个身子。对方是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长得瘦巴巴的,可是一双眼睛透着机灵的光。见到她吓得叫了一声。而贺锦兮也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你是谁?”
对方警剔地盯着她。“我……”贺锦兮犹豫了一下,“我是府里新来的丫鬟,这会儿迷路了!”
对方打量了她一眼:“骗子!不老实!”
贺锦兮:“……”她的演技这么差吗?才开口就被识破了!城里人真是太厉害了!她只能承认:“其实我是……”不料对方抢先一步接了话头:“你也是来找司命求治病的吧!”
贺锦兮:“???”
对方把门一开:“同是天涯沦落人,进来进来,还有空房!”
“大哥,这是?”
贺锦兮不敢动。这人太自来熟了,贺锦兮自然而然的提起了戒备心。但经过她的一番观察后,贺锦兮便放松了警惕。此人虽是武人,但从他的身形可以判断,并非是高手。“别装了,封家的下人都穿着统一服饰,你穿的什么?”
话落,对方利索地把门一开:“赶紧进来!”
贺锦兮一脸雾水地跟着对方进了屋,然后,她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只见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他们做的事情却……有点怪。比如门口那位大姐,正拿着针不停扎面前的纸人。又比如树下那位中年大叔,正拿着竹筒和灯折子烧来烧去。再比如在右上角那个徐娘半老的大婶,正拿着一根棍子用力地搅着一个大缸,大缸里那黄澄澄,臭熏熏的分明就是……还有左上角那位美丽小姐姐更不得了!竟然拿着大刀雕竹子……至于旁边那个已经断胳膊少腿的木头人,一看就是眼前这位肌肉发达的的大哥的练手之物,别问她为什么知道他肌肉发达,问就是他脱光了……眼前的一幕,看得贺锦兮嘴角一阵抽搐。她艰难地咽了口水,不敢将“杂耍团”三个字说出口。毕竟,他们看起来都挺凶悍的。要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恐怕这辈子也别想开口了。“这位大哥,你们这是在干嘛?”
不懂就问是贺锦兮的好习惯。“当然是练习本领,打败封常棣!”
贺锦兮骇然:“这位大哥……”“别这位大哥了,我姓唐,名三刀!大家都叫我刀郎!”
贺锦兮:“……”很快,贺锦兮就在试探中确认了众人身份。原来这群人都是来封家求医的。有人是因为自己得了重病,有人是为雇主而来。封常棣年少成名之后,医术日渐精湛,不论任何疑难杂病,到他这里就变成了寻常小病。因他医术高明,被人称作医仙下凡。原本大家都以为,自己的病让封常棣看一眼就行了,谁知一年前,封常棣云游四海回来之后,却不肯替他们问诊。后来经过他们四方打听后方知,封家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封家司命一次只能为一人诊治,直到此人痊愈后,才可接第二位病人。而封常棣现在的病人是他的亲哥哥封常景,棘手的是封常景患了疑难杂症,就连封常棣也显得束手无策,最终被拖在了此病中。虽不知道封常棣何时能治好封常景,大家又不想半途而废,只能守着院子排起了队。“封家居然有这种规矩?”
贺锦兮蹙眉,忍不住道,“医者仁心,若是有能力,就该行医问世,这封家人怎得这般迂腐。”
“可不是!”
唐三刀痛心疾首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封家这做法这未兔也太不近人情了!”
望着他们一脸愤慨的模样,贺锦兮心里却起了怀疑。封常棣只因为一个规矩,就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留在了后院,这未免也太蹊跷了。贺锦兮担心他们也是封常棣的手下,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情况。为此,她咬了咬牙,继续装出懵懂的样子。贺锦兮点头地认同,好奇地问道:“但是这些和你们练的有什么关系?”
“唉,我们在这儿排了三个月队后,终于等不及了,于是联合起来找他坑议,你猜猜司命怎么说?”
唐三刀顿了顿,没等贺锦兮说话,他又继续道,”他就丢给我一个药谱,说什么如果我能采够了这里面的所有药,他就考虑给我治病。他们也一样……”唐三刀兀自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的人:“有的得到了针灸谱,有的拿到了推拿术,有的被安排了雕花教材……司命说,也不用我们样样通,只要这一样赢了他,他马上给我们看病!”
贺锦兮被他绕晕了:“那封家不是有家规吗?”
“封家家规也说了,司命是能者居之!若是司命被人打败,就得让贤!他不当司命了,不就可以给咱们看病了!”
唐三刀说完,再次看向她,脸上有着同款好奇,“你呢?你要用什么打败司命?”
打败司命?大哥你可真敢讲!贺锦兮想了想,说:“我已经把封常棣惩服了!”
“啊!你怎么惩服的?”
唐三刀大惊。其他人听罢,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骇闻,齐齐地转过头来。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贺锦兮浑身不自在。半晌,她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用美貌,他对我一见倾心!”
话音落定,场内一片沉寂。数息之后,大家哈哈大笑。“老妹呀,你也是真敢想!”
唐三刀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你要是惩服了他,就不会到这儿来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你们不信呀!”
贺锦兮笑了,“我也不信。”
但偏偏,还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