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长长一宿,等再次睁开眼,辛夷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青纱帷帐依旧陌生,明亮的光线洒入室内。 耳边传来下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院中麻雀叫声叽叽喳喳。 光线,声音,色彩,好像在一瞬间变得鲜活了。 辛夷抬起手腕,再次充满力量的感觉真好。 她的灵魂像是经历了一场特殊的旅行,昨日还没有回归正常。 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只是辛夷! 她靠着枕头,眼眸晶亮,之前的虚弱一扫而空。 “小姐,您醒了。”
黄府的丫头十分尽责,辛夷刚醒,她便上前打招呼,紧接着嘘寒问暖。 昨日精神太过倦怠,辛夷没怎么和照顾她的人讲话。 今日好点了,她客气到:“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你叫什么名字?”
府中贵客主动问自己名字,还对她道谢,小丫头受宠若惊的说:“小姐折煞奴婢了,您叫奴婢三喜就好了。”
“三喜,很顺口,林然那边怎么样了?”
“嘻嘻,表少爷才打发了人过来探望小姐,您刚才睡着,不知道。”
三喜性子活泼,见辛夷为人和气,说话时笑语盈盈,透着娇憨气。l 两人互相关心的举动,在她们瞧来,十分感人。 观她如此喜庆模样,林然想必没有大碍。 辛夷躺在床上用了餐,中途黄夫人来了一次,大夫过来为她复诊。 大夫把脉时,辛夷还是有点儿紧张的,万一病了又要吃苦的要命的中药了。 万幸,大夫说她的身子已经大好,多喝几碗姜汤,不用再服药了。 喝了碗清粥后,辛夷擦拭了唇角,惦记着家中情况。 爷爷还有婆婆他们,应该很挂念她吧,如今她身子大好,也该回去了。 辛夷要下床,三喜捧来了一身崭新的织锦绣花薄夹袄,红灯笼一样的颜色。 她谢绝了三喜帮她换衣服的好意,自个儿将一身新衣裙穿上。 红艳艳的一身儿,让辛夷瞬间想起了小辣椒。 果然是长辈通俗的审美,恨不得将她从头到脚都换上大红色。 好久没穿这么惹眼的颜色,辛夷别扭的拽拽衣角,望了三喜一眼。 对比穿着藕色比甲的三喜,她简直能称上八喜了。 这模样往雪地里一站,绝对比圣诞老人更抢眼。 换上了新衣服,气色太好的辛夷,提出了亲自去探望林然的要求。 出了门,辛夷这才发现,她原来被带到了黄府内院,林然跟她隔了几间房屋。 站在门口敲门时,辛夷依稀听见里面有人对话。 等门开后,她讶然惊呼:“朱兄,你来了。”
正和林然讲话的朱文,回过头来,打量了辛夷一眼,露出欣喜的神情说:“我正担心着你身子的否妥当,看着气色不错,勇敢的丫头。”
被人夸勇敢,辛夷害羞的摸了摸后脑勺。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让她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 林然从辛夷进门后,便一直望着她,之前的担心终于完全放下。 辛夷一袭红裳,灼灼动人,没有一点儿病容。 他刚想开口,喉咙泛起痒意,猛烈咳嗽了一阵。 辛夷收起笑意,快步上前,担忧的看着林然说:“你怎么样了,身子还不舒服么?”
朱文在旁边轻轻拍着林然的背,为他顺气。 急咳之后,林然晕红了脸,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杯,仰头灌了下去。 喝过水后,他放下杯子,从容回话:“不必担心,只是轻微的伤寒,过段时间就好了。”
林然有所保留,大夫说的可不是轻微伤寒。他这病若不好好疗养,会有会落下病根儿的危险。 朱文见他强撑的模样,摇摇头没有拆穿。 他也是打这个年纪走过来,哪个小子会愿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露了怯。 “没想到付心良心怀愤懑,竟然敢做出这种事。过了正月就要去肃阳了,那边天寒地燥,林兄一定要养好身子。”
肃阳,正是白露书院所在,这点儿常识辛夷还是有的。 她原以为去白露书院,怎么说也要等个两年。从未想过,他们会走的这么早。 她瞧了瞧林然,又看了朱文,轻声问:“过了年就去白露书院么,会不会太早了?”
朱文灿然一笑,两个小酒窝浮在娃娃脸上:“看来林然已经告诉你了,愚兄侥幸能跟林然一起去书院。本来想找你庆祝的,没想到……肃阳地远,早点儿去免得错过院试。”
他这么一说,林然歉意一笑:“抱歉,都是我思虑不周,不止害了自己,还连累了辛夷。幸好你一切安全,不然我就——” “哈哈,打住,我们可是朋友。大恩不言谢,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辛夷为了证明自己完好无损,就地转了个圈,长长的马面裙跟着抛起。 她笑靥如花的样子,落在朱文和林然眼中,倏忽产生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朱文托着下巴,认真望着转圈儿的辛夷。 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辛夷,被朱文这样看着,住了脚,摸着脸蛋问:“我脸上有脏东西么,你在看什么?”
朱文坏坏一笑,伸出手指左右摇了下:“非也,非也,不过是发现你长高了,也越来越像女子了。”
调笑的话,让辛夷叉着腰,凶巴巴的晃了晃拳头。 “什么叫像女子,我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再敢讽刺我的话,就试试这个。”
她将拳头举到了朱文的鼻子下,故意摆出凶相。 朱文身子往后一仰,按着林然的肩膀笑哈哈的说:“你看她这样子,像不像炮竹,太好玩儿了。”
“吓。”
辛夷拽了拽衣角,瞪眼道:“红色吉庆,你懂么,懂么!”
她好像真的长大了,林然看着辛夷的一颦一笑,似乎总也看不够。 自从想通知后,再见辛夷,他的心像是飘在水上,浮浮沉沉,随着她的一言一行波动。 女大十八变,他很期待辛夷未来的模样。像她的脾气,大概很难变成清扬婉兮的女子,或许她会抱着算盘笑的跟狐狸一样。 见自己和朱文斗了这么久嘴,林然只是笑着,辛夷凑近了他,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林然。 她俯身靠近,林然可以清晰的看到辛夷长长的睫毛,他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专注的和辛夷对视。 “奇怪。”
辛夷喃喃自语,伸手探向林然的额头,“你现在很难受么,很累,所以没力气讲话?”
温热绵软的小手贴在额头上,林然身上好像被针刺了下一样,打了个激灵,慌忙推开辛夷的手。 他的脸色刚恢复苍白,一激动又飞上两朵红云。 林然避开辛夷疑惑的眼神,结结巴巴的解释:“没有,我听着你们说话就好了。”
淡定从容的林然竟会失态,辛夷偷笑后,并没深究原因。 “哦哦,原来是这样。话说回来,郑直那个死没良心的家伙,回了汉阳城就把我们扔一边儿去了,连封信都没寄过。”
话题引到郑直身上,为防止辛夷看出自己的反常来,林然匆忙接过话头:“郑直被父亲仓促召回家,或许是生意上的事儿牵绊着。”
“但愿吧。”
辛夷点点头,虽然她总有一种,郑直会被他爹爹收拾得很惨的预感。 想到郑直,她就想到了似梦非梦时,经历的那一段儿。 虽说告诉自己要相信,那是真切存在的平行世界。 辛夷还是打算,等到再见郑直时,一定要问他打算给将来儿子起什么名字。 能求一个心安,对她来说便是莫大安慰。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离正月到来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 进白露书院之后,他们要待短则两年长则五年,在此期间,林然只有过年时才会回来。 想到这里,辛夷生出无限惆怅。 她重生之后,林然是头一个走入她心扉的朋友。 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想到林然要在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辛夷心头萦绕着淡淡失落。 郑直离开了,朱文过几日便要回家乡,林然过了年也要离开。 他们一个个都走了,热闹过后,又剩下她一个人。 想到这里,辛夷忽然觉得惶恐。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之。 林然进入白露书院,如鱼得水,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朋友之间,如果差的太多的话,那份友情还能保持原样么。 忧虑过后,辛夷很快释怀。 没关系,也们再向前走的同时,她也会一直努力。 一起成长,一起追寻属于自己的梦想,他们的友谊,一定能经得起岁月考验。 昨日将林然和辛夷安顿好后,黄士雅便责人去打听付心良。 偌大的清流镇,找一个只知姓名的人,不是件易事。 等黄士雅将付家底细打探清楚,找到了付心良家中,已经过去了一天。 付家除了付心良宿醉的酒鬼爹爹,其余连个鬼影都没找到。 几经调查后,黄士雅才知付心良已经坐上去了并州的马车。 一番周折下来,他只能望洋兴叹。 黄家还没能力将手伸到并州去,他将付心良的名字在心中打了个叉叉。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不信付心良还能不回故乡。 得知罪魁祸首已经离开河源县时,辛夷已经回家约两天了。 刚回家,青松那孩子夸张的掉下了眼泪,爷爷和婆婆对她更是长篇大论,唠叨的她耳中快生出了茧子。 他们反复陈述着,她贸然下水救人的危险性,苦口婆心的劝她,以后一定要三思后行,不能太冲动。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虽然救林然,辛夷从未后悔。 即使重来一次,她仍旧会不顾一切的跳下去。 因为她跳下去,不一定会遭遇意外。她若是选择旁观,林然便会永远失去生命。 不得不说,前世的许多东西一直在意识深处左右着辛夷的思维。 出了这回事儿,金光门一行只能推后了。 这几日,辛夷频频往黄家跑,倒在黄士雅和林如意眼里留下了重情义的好印象。 (军营难混) 匆匆离开崇州之后,柳元景头一站就是投奔表兄薛城。 他只管自己走的轻松快活,哪管府中英国公怒海翻波。 尤其当柳元景离开三日后,国公爷才发现他已经不在崇州,气的一下子拍断了桌子。 以前柳元景性子倔,不止一次偷偷溜出家,柳云逸只当他少不更事。 但此次,因为从军的冲突,长子有预谋的离开。甚至,柳元景还使出手段骗过了柳云逸的耳目,他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世子带回。 只可惜,潜心研读兵法学习武艺的柳元景已非吴下阿蒙。 他学以致用,使出各种计谋,将父亲派来的人手甩到一边。 生出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柳云逸只能扼腕叹息。 薛城乃柳元景娘亲嫡兄的次子,因与柳元景年纪相当,两人交情很好。并且薛城为人洒脱有担当,不会背着柳元景告状。 柳元景轻车熟路的离家出走,在与爹爹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也积累下了反侦察的经验。 他为了避免暴露行踪,特地将银雪寄放到表兄别院。 若不然,银雪特征如此明显,一经出现,他的行踪就会跟着暴露。 得知柳元景想要参军,一向支持他的薛城,头一次表露出反对的架势。 面对薛城的反对,柳元景据理力争,没有丝毫妥协。 结果啼笑皆非,薛城在柳元景意气风发的将军梦感染下,竟然也生出了参军的心思。 清远侯府在汉阳城勋贵之中,当属响当当的人家。 薛城自幼锦衣玉食,虽然不能继承侯府,但是一世富贵亦非难事。 但是在听了表弟的雄心壮志后,他不由跟着热血沸腾。 男儿意气盛,脂粉堆里混日子,庸庸碌碌一生,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 但是保家卫国,闯出个名头来,却能青史留名。 倘若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封侯拜将,更是了不得的荣光。 由此可见,平时愈是性情冷淡的人,煽动起旁人来,事半功倍。 两个少年打定主意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薛城凭着在汉阳城中积下的人脉,为两人办下了假官碟。 有了新的身份,他们参军的阻力便迎刃而解。 薛城中规中矩多年,此番举止,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如愿以偿进入军队之后,两人的军旅生活并没想象中那样激情澎拜。 “臭小子,还不快点儿。”
在没有战争时,闲暇之余,士兵不止要操练,还要种田。 柳元景穿着兵卒的衣裳,戴着劣质的头盔,面色铁青的望着眼前的粪坑。 两只木桶孤零零的在一旁放着,身边不时有人挑着担子经过。 他在国公府中,过的是娇生惯养生活。 平日出恭净手的地方,点着上好的熏香,墙壁上贴着字画,哪儿像这里般污浊不堪。 生性爱清洁的柳元景能坚持站到这里,已经是激发了身体潜力了。 作为新晋兵卒,军营中的脏活累活,想当然落在了他们肩膀上。 柳元景对于身旁人的催促充耳不闻,沉着一张脸,瞪着面前的肮脏不堪的粪坑。 他握紧拳头,努力忍着,最终还没憋住,弯腰朝外呕吐。 这一吐起来,他的腹中仿佛翻江倒海,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训斥他的老兵,躲闪不及,身上溅上了呕吐物。 被一个新丁吐脏了衣服,老兵顿时火起。 刚巧有人挑着粪桶从两人身边经过,那老兵手一伸,朝林元景身上推去。 柳元景功夫不是白学的,身子一闪,反手将老兵拉了过来。 那老兵哎呦一声,跟挑粪桶的新兵撞在了一起,粪水撒了半桶。 柳元景面色一青,往后退去,那老兵弄了一身粪水,登时恼羞成怒。 军营中有不成文的规矩,新兵刚进营得夹着尾巴做人。 被一个新兵蛋子这样挑衅,他也不顾身上恶臭,卷起袖子,就要跟柳元景开打。 他之所以敢对柳元景下手,不过是看他体态单薄,仗着自己腰粗腿壮,生就几分蛮力。 可惜,这老兵不知,蛮力在练家子面前不值一提。 别看柳元景蜂腰削背,动起手来,十个大汉都未必是他对手。 柳元景本不想徒惹是非,刚才只是身体自然反应。 没想到这人步步紧逼,抬腿便是一记窝心脚朝他踢来。 “我不想打架。”
“嘿嘿,臭小子,你就等着挨揍吧。长得跟娘们儿一样,还敢偷懒。”
身上沾了粪,开口更如喷粪。 柳元景耐着性子,躲着老兵的攻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老兵只觉得柳元景像泥鳅一样,滑来滑去,他怎么都碰不到。 旁边有人喝起了倒彩,老兵嘴巴也开始不干不净,挑衅着喊柳元景有本事跟他硬碰硬。 “你他娘——” 娘字只说了一半,柳元景飞起一脚,直接将老兵踹出了五六米。 这一招看的大家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那老兵哎呦呦的捂着胸口只叫唤,脑袋撞到地上,头盔撞歪了。 隔着铠甲,这一脚踹的老兵整个人抽搐不止。 为了锻炼士兵体能,在军队如非特殊情况,铠甲和头盔是不能离身的。 他该庆幸胸前有层铠甲护着,不然恐怕不躺个十天半月,没办法下床。 柳元景冷冷的扫了围观的人一眼,犀利的眼神,让人群自动散去。 等周围没有人时,他伸手砸向一旁的树干。 他不想打架,不想惹人注意,但是敢在他面前骂娘,如若不是在军营,柳元景那一脚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耳边一直传来那人的呻吟声,没有人再上前催促柳元景干活。 他闭着眼睛,靠着树,等待接下来的惩罚。 拒绝执行分派下来的任务,打架斗殴,柳元景羡慕起薛城的好运。 他怎么会被人丢到这种臭气熏天的地方。 这原由说来也好笑,怪只怪柳元景生就了一张桃花面,鹤立鸡群的样子,惹得分派任务的人十分不爽。 那人看着柳元景小白脸一张,又兼体弱,特意把他分到了臭气熏天的地方,好好恶心他一番。 说来说去,都是柳元景那张脸惹得祸。 发生斗殴的事儿,很快被报了上去。 新兵招进来没几天,便有人闹事,副尉亲自过来,打算看看是谁在闹事。 腥臭之地,副尉自然不会来的,柳元景连同老兵二人被带到了校武场。 两人发生冲突之时,目击证人众多,审判结果很快下来。 “祝京无故斗殴,按例杖刑五十。”
祝京正是柳元景进军队时所用化名,薛城化名祝庆,两人以亲兄弟的名义进的军队。 惩罚被宣读后,柳元景并未反抗,取下头盔铠甲,站在那里等待行刑。 除去甲衣之后,他一副堪比女子的俊美容貌,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进军营时,为了不显得太突出,柳元景故意将眉毛剃得乱七八糟,又将肤色弄黄。 饶是如此,他的底子在那里摆着,还是惹得众人哗然。 俗话说,军队这地方,可是母猪赛貂蝉。 乍然见到长得如此俊俏的小子,甚至有人疑心柳元景是女扮男装。 只是他的喉结做不得假,才让人放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那副尉原本观刑后离去,瞥见柳元景的模样后,眼睛一亮。 他人长得虎背熊腰.獐头鼠目,原本就气质猥琐。当目光投向柳元景时,恨不得流下口水的样子,使他显得更加丑陋。 这副尉名叫周康,靠着一身蛮力打过两场小战,混上了副尉的这个芝麻官儿。 在军队待久了,他性事上男女不忌,也曾仗着身高体壮,睡过几个清秀的新丁。 猛一瞅见柳元景的容貌,三魂六魄楞生生勾走了一半。 “慢着,祝京,你可知错。”
周康制止了正欲行刑的兵卒,笑着问柳元景话。 柳元景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望着周康毫不遮掩的淫邪眼神,一阵反胃。 他虽生的俊美,但是身世尊贵,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敢用这样毫不掩饰的欲望眼神看着他。 心中对这副尉厌恶到极点,柳元景没有答话。 要说周康也是犯贱,柳元景越冷他心越心痒难耐。众目睽睽下,他伸出手,拍向柳元景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