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马车缓缓的驶离神树村。 冯芝衡掀开帘子朝外看。 暮色四合的乡村,炊烟升起,路上是晚归的村妇农人。 “衡儿,把帘子放下吧,出了神树村你就要记着你是忠靖侯府的千金,是淮城大儒周家的外孙女。”
大舅母周大夫人将冯芝衡朝马车里轻轻拉了拉。 李嬷嬷随即扣紧帘子。 冯芝衡心里头很委屈。 大舅母的意思她懂。 意思是她必须回归大家闺秀的身份,行动坐卧都得符合名门闺秀的做派。 想想好累啊! 还是小圆宝妹妹自在,没有人让她学规矩,也没有人束缚她。 吃的不是山珍海味,穿的不是绫罗绸缎。 但自由自在。 “衡儿,你喜欢白家吗?”
周老夫人开口问冯芝衡。 “喜欢。”
冯芝衡眼圈红红的,一开口声音沙沙的。 “为什么喜欢?”
周老夫人温和的问道。 “因为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干嘛干嘛。我在白家虽然就短短一天,可比我过去都快乐。我学会了爬树,赤脚在菜地里摘菜,下河抓了小鱼……” 这是冯芝衡从前从没有有过的体验。 “什么?还爬树?”
周大夫人一脸不可思议,她想象不出来姑娘家爬树的样子。 冯芝衡有点怵大舅母。 大舅母是大家出身,典型的大家闺秀风范,行动做派皆有章法,就这样坐着身上的衣裙都不打褶子。 “就爬了一下。”
冯芝衡小声说道。 “衡儿,你娘亲将你送到周家,是想让你好好学规矩的。你要记着,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周大夫人说道。 “白家丫头和你不一样。”
周大夫人又添了一句。小门小户的孩子可以不用学规矩,可以由着性子来,因为不用承担家族责任。 他们这种人家却不一样。 虽然她也极其喜欢白家那孩子,容貌气质一点不像个农家女,但那孩子到底被身份限住了。 周老夫人看了儿媳妇一眼,说道:“爬树不是什么大事,我一向不赞同女孩儿被拘着。当年衡儿的娘,我就纵着,也没有养歪。衡儿要不是去……” 周老夫人一片默然。 摸了摸冯芝衡的头发,眼圈发红。 周大夫人心下不忍。 她们心里头都明白,冯芝衡将来是要进宫的。 进了那里,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与其说周家是将外孙女培养成名门闺秀,不如说是培养成皇家合格的儿媳妇。 周老夫人搂着冯芝衡,都不知道冯家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可也没法子了,太后的意思,也不好违抗。 现今立太子一事起了风波,那位失去太子之位的大皇子受皇帝冷落,说是被逼出了宫。 太后却护着他。 立太子风波不久后,太后招忠靖侯府老侯爷进宫,逼忠靖侯府站在大皇子一边,答应将冯芝衡许给大皇子。 只是懿旨还没下。 衡儿这丫头现在还不知道呢,更没有见过那位皇子。 周老夫人一想到此,便对冯芝衡充满怜惜。 “衡儿,你到了淮城就进了周家的门。丢的是你身边的丫头,你记住了。”
周老夫人忽然开口叮嘱冯芝衡。 冯芝衡愕然地说:“为什么呀。”
周大夫人心下叹气,这个外甥女可真……真实心眼。 于是说:“没有为什么,怕你外祖担心你。”
大户人家注重名声。 一个女孩子被掳了,不知会被编排什么出来。 不仅影响她,还会影响到冯周两家的女孩子声誉。 尤其是冯芝衡将来要入宫的人,更不能有任何有碍名声的事传出来。 家里已经同阳凤县令通过气了。 至于神树村白家,则更不用担心有啥闲话传出来。 “我知道了。”
冯芝衡说,“我的奶娘和莺儿到家了吗?”
她担心莺儿受到惩罚,毕竟她跑出来看花灯,是莺儿给她开的门。 “莺儿病了,在庄子上养病,以后不能伺候你了。”
周老夫人说。 “啊,是不是因为我?外祖母。”
冯芝衡心下愧疚,莺儿伺候她五年,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竟然受她牵连被发配到庄子上。 周老夫人微不可见叹了口气。 这样毫无心机,入了宫可怎么保全自己。 本来她不想让她知道真相,但现在看则不必藏着了。 周老夫人狠狠心,必须要让冯芝衡从现在就要明白人心险恶。 “衡儿,我问你。你刚到阳凤,你怎么知道外头有花灯有耍猴的?”
冯芝衡张张嘴。 低头略一思索,说道:“是那天莺儿给我梳头时,说外头有花灯有耍猴。她说可热闹了,她小时在家经常去看。我听了很好奇,我从来没看过,就……就……” 忽然,冯芝衡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惊叫道:“莺儿故意的?不可能……她在我身边五年。”
周老夫人欣慰的看向她,还好,不是个实心木头。 只是没有经过事,还需要历练。 “财帛动人心。”
周大夫人淡淡地说道,“她这样为了点银子就背主的奴才,打死都不为过。”
周家琢磨半天,都不明白莺儿为什么要和拐子勾结。 她是五年前冯芝衡的娘亲来淮城娘家探亲路上捡的。莺儿村里遭了灾,将自己卖身为奴救家里病重的哥哥。 冯芝衡的娘亲心软,收留了她。 她今早在逼问下才松口,承认哥哥就是拐子团伙之一。 因为赌博欠了钱,走投无路,得知她伴主返乡。便威逼她,她被迫里勾外结拿冯芝衡敲诈。 养不熟的白眼狼。 冯芝衡脸色煞白,喃喃道:“莺儿,怎么会……她那样照顾我……”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遇到身边人背刺她的事。 觉得伤心难过,又不可思议。 “衡儿不要伤心了。你记住,人心易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切莫和任何人轻易交心。”
周老夫人趁机教她道理。 冯芝衡懵懂点头。 看来还是不太明白,慢慢教吧。 周老夫人心里想。 “外祖母,那我可以和小圆宝交心吗?我好喜欢她,她对我真的极好。”
冯芝衡认真的看向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想了想道:“小圆宝倒是个极好的。但你记住,你和人交往固然不能轻易交心。但你真遇到你愿意交心的,你付出真心,也不能强求对方付出和你一样的真心。”
冯芝衡点头,听着马车轱辘声,问道:“外祖母,我以后还能来这里和小圆宝一起玩吗?”
周老夫人沉默。 周大夫人哄她道:“衡儿真喜欢小圆宝妹妹,下次接她来家里。”
可不敢让她来了,万一再遇到上回的事,估计小姑子得从京城赶来杀上门理论。 话题重新绕到小福圆和白家身上。 “老太太,我冷眼瞧着白家是个厚道人家,也不挟恩图报的。”
周大夫人赞了一声,继续道,“毕竟对咱们有恩,以后年节就当门亲走动?”
周老夫人说道:“年节走动,只不过送些礼罢了,老白家缺的不是这个。”
周老夫人眼前忽然出现那坐锅门口认真看书的半大小子,心里感慨,只可惜了他的腿。 参加科举是不能了,不过…… 于是心里一动,对李嬷嬷说道:“听说他家老四是这次春试童生,你让人打听一下他的资质。还有今儿在锅门口看书的孩子,衡儿不是说送书于他,我来亲自挑。”
“是,老祖宗。”
李嬷嬷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