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无处不在的痛。 全身的每一丝痛感神经都在活跃地跳动着,像一群白蚁,啃噬着皮肤、肌肉和内脏。 当剧烈的疼痛达到承受极限时,大脑骤然变得迟钝,昏聩。 松脂燃烧的甜香味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哭嚎求饶声都渐渐远去。 “哗啦…” 一盆凉水兜头泼在脸上,沁凉的刺激让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睁开双眼,刘长乐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阴暗的牢房。 他四肢被黑铁镣铐捆缚,呈“大”字状被铁链吊在离地半米的空中。 地面被鲜血浸透,黑红一片。 墙壁上插着两支松明火把,摇曳的火光照亮挂在墙上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 一个面容阴鸷的狱卒左手拿着水瓢,右手握着条长鞭,阴恻恻地看着他。 脑海中闪过和卫正义吃火锅,喝酒,回家倒在床上的画面… 记忆没有丢失,所以这又是梦? 身上火辣辣的鞭痕和因为疼痛而不自觉抽搐的肌肉又在提醒他,这梦像经过维护更新一样,又他妈升级了。 连疼痛都无法醒来,就只能等这段剧情结束了吧? “我就喜欢你们这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人,骨头硬,禁打。”
狱卒把水瓢扔进水桶,喘几口粗气,弯腰从旁边的火炉中抓起一根烧红的烙铁,面色狰狞地道:“不管你在外面名声多响,到我手里,都休想落个痛快。”
狞笑着举起烙铁就按在刘长乐的胸膛上。 褴褛的布料被高温烧融,血肉在“嗤啦”声中腾起呛鼻的白烟。 剧烈的灼痛让刘长乐四肢抽搐,扯动铁链发出一阵“哗啦”声。 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被濡湿的长发贴在脸上,遮挡住视线。他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狞笑的狱卒,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还敢瞪我?”
狱卒将冒着丝缕烟雾的烙铁插回炉膛中,戏谑地看着刘长乐,嗤笑道:“嘿,还真是野性难驯。”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你敢截船,敢私放那些犯官的家眷,就该知道会有今天。你我无怨,怪就怪你不该得罪那些朝堂上的老爷。”
刘长乐一言不发地盯着狱卒,眼神中的杀意犹如刀剑,让人胆寒。他胸腹用力一挺,在锁链的抖动声中,身体猛地往前一弹,直向狱卒扑去。 狱卒吓得后退一步,待定下神,才发现刘长乐仍被锁链捆缚在原地,眼神中满是讥讽之色。 他折磨过很多江湖人,不管他们在江湖上有着多大的声望,只要到了这里,挺不到一天就会胆气丧尽,怨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生自己出来受罪。像这种死到临头还不减凶狂的,少之又少。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狱卒脸颊上的肉抖了三抖,一把抄起烧红的烙铁,往前一步,扯着刘长乐的头发,将烙铁狠狠压在他的左脸上。 剧烈的痛楚让刘长乐身体紧绷,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牢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涌进来一群穿着皂袍的侍卫。 狱卒回身,惊讶地看着一个穿着素色长裙,脸上罩着白色轻纱的女人走进来。她款款走到刘长乐身前,美目中满是心疼之色。 尽管戴着面纱,但她的气质和身形却是如此熟悉,就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女人捏着一方雪白的手帕,爱怜地擦拭着刘长乐脸上的血污,明亮的双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找到你了。”
刘长乐抬头看着女人,声音沙哑地道:“你不该救我。”
女人没有回话,而是拔高声音道:“放他下来。”
两个侍卫闻声上前,拔剑向锁链挥砍而去。 狱卒急道:“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死刑犯…” 他话音未落,锁链已被砍断,刘长乐身体一倾,已跌进女人怀中。 血污蹭脏了女人的衣服,她抬起手臂,轻轻环抱着那坚实的身躯。 赤裸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让刘长乐生出踏实的感觉,他冷硬地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女人,抡起胳膊上缠绕的锁链缠在畏畏缩缩的狱卒脖子上,用力往后一扯。 骨骼断折的“嘎嘣”声中,狱卒身体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一个侍卫端着朱红色的雕漆托盘,恭敬地呈到刘长乐跟前。 托盘上放着一个纯金面具和一块黑铁铸造的腰牌。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女人走过来,声音幽幽地道:“死人是没有名字的。从今往后,你只是一缕幽魂。”
… 刘长乐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伸手摸向左脸。 皮肤光滑如初。 呵,又是这样真假难辨的梦。 想起烙铁落在脸上的情形,他全身上下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与其说是梦,倒更像是他用另一个人的视角观看了他的一段回忆。 刘长乐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戾气。仿佛生活中过去积累的所有负面情绪都一涌而出,让他有种想要打砸一切,尽情发泄的冲动。 不该是这样的。 理智又在提醒他要克制冲动,不能放任它占据上风。 刘长乐一向是个随和的老实人,自律且对人无害,生平唯一一次伤人,还是因为维护本校学生,暴力殴打马志军。 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情绪太上头,当发生完一切后,他却根本记不清两人厮打的过程。面对马志军扭曲事实的指责,他又说不清楚,无法自辩,这才被学校开除。 甚至于这种关键时刻的沉默,在别人眼里是一种懦弱。他清楚记得,在办公室收拾东西时,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老师脸上的失望之色。 这种偶尔丢失一段记忆的情况很少发生,就和喝酒断片一样,之前也从未在意过。 直到最近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噩梦,以及理智和冲动的反复拉扯,让他生出深深的担忧。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跟卫正义诉说,但话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怎么能坦然告诉别人“我精神好像出了问题”,或是“我梦到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这种充满臆想的话题不仅尴尬,还缺乏令人相信的基础。 并且,就算卫正义相信,那又如何?该看心理医生还是精神科? 晨光透过窗帘将室内照亮。 “呼…” 刘长乐通过调整呼吸,让紊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 噩梦带来的震撼感让他很难再睡个回笼觉,于是就干脆下床,打开电脑,把最近令他记忆犹新的两个梦都尽可能详实地记录下来。 好在他的文学素养尚可,将梦中的场景、人物和其它细节都清楚地记录下来。 当他以读者的角度细细品读一番后,却发现这些支离破碎的叙述像极了武侠小说中的桥段。也就是说,更难以让人相信这是梦了。 “好吧。”
刘长乐叹口气,将命名为《怪梦记录》的文件点击保存,然后关闭电脑。 就在他准备去洗漱时,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回身拿起电话,一看号码,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个号码分明就是他昨天漏接的来电。他的交际圈子很小,再加上有更方便的绿信,基本上不可能出现有熟人用陌生号找他的情况。 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但下一秒,那个陌生号就又拨了过来。 “喂。”
刘长乐忍着怒气,接通电话,有些不悦地快速说道:“我不买房,不考研,不买保险,家里也没有老人和小孩,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 “刘老师!”
对面传来一道焦急惶恐的清脆女声:“我是顾念瑶,我想和你谈谈…” 刘长乐心一突。 顾念瑶正是被他救下后一直保持沉默,对他丢失工作有着一定客观责任的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