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倩,刘长乐和卫正义也无心多待,把帐篷和露营用具打包好,用了几个来回搬到小码头处。 地下赌场里的赌徒和员工都已被连夜运走,这里只留有几条游船供办案民警差遣。刚好值守的民警昨夜与卫正义和刘长乐打过照面,就让他俩搭乘顺风船,回到天湖度假山庄。 天色阴霾,秋风习习,落叶翩翩,给人一种萧索惆怅的感觉。 度假山庄比前两天更为冷清,码头上看不到游客的身影,停车场里警车比私家车还多,建筑工地都已停工,几个担心钱景的保洁大妈坐在花园长椅上面色忧虑地窃窃私语。 这一场秋雨,好似浇灭了度假山庄的精气神。 卫正义和刘长乐费劲地把租赁的露营设备从游船码头搬回户外用品商店,看到大开的店门后,才松一口气。 原先那个热情的过分的店老板不在,坐在柜台后的是个三十左右,小腹隆起的秀丽少妇。她眼圈发青,目光呆滞,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对提着露营用具进店的两人,也没什么反应。 “老板娘,我俩来归还前两天租的露营用具。”
卫正义走到柜台前,拿出单据递给少妇,说道:“这是收据,你点点东西,看都齐全不。”
少妇接过收据,强打精神看一眼,挤出笑道:“没事,东西放那里吧,我等会再看。押金一千,还要给你们退五百。你是要现金,还是转账?”
“转账吧。”
卫正义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按下电源键,才想起他和刘长乐的手机都没电自动关机了,于是就又扬起黑屏的手机,改口道:“额,我忘记手机没电了,还是给现金吧。”
少妇从钱包中拿出五百块钱递给卫正义,就又了无生气地坐在柜台后,既不点验露营用具,也不搭理两人,浑身散发着“我累了,毁灭吧”的颓丧气息。 卫正义猜测少妇应该是店老板的媳妇,心中多少有些不忍,收下钱,走到刘长乐身旁,低声道:“走吧。”
刘长乐恍若未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店里两边墙上挂满了户外用具,还贴着一些店老板夫妇跟驴友们的合影照片。 这种照片,大多是为了纪念和宣传之用,所以上次刘长乐也没过多关注。直到刚才无意间扫到一张照片后,他才停下脚步。 那是店老板夫妻俩的合影。 照片中两人站在一片油菜花田中,甜蜜地依偎在一起,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而在两人身后,虚化的背景中有一座掩映在防护林中的老式红砖建筑。 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天湖度假山庄。 尸体胳膊上的黑莲纹身,1999年,被父亲抱在怀中那个文件夹上的黑莲纹饰。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刘长乐深吸口气,转身状似随意地冲少妇说道:“老板娘,你老家也是万安山附近的吗?”
少妇抬起头,愕然地道:“不是啊。”
“不好意思。”
刘长乐歉然地指着旁边那张合影,说道:“这张照片是在万安山拍的吧?我看到背景中有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我老家就在那一片,平时很少有人会去那里玩,所以就以为你是邻村的人。”
卫正义意识到刘长乐别有用意,就退到一旁,摸出烟盒,刚弹出支烟,猛然想到有孕妇在,就悻悻地把香烟重新塞回烟盒中。 “哦,你家是万安山的啊。”
少妇脸上露出缅怀的神情,说道:“我老公以前在精神疾病康复中心工作过,那张照片就是有次我去找他时拍的。”
“原来是这样。”
刘长乐点点头,深感意外地道:“不过我看老板的体格不像是医生,倒像个健身教练,高大健壮。你俩站一起,真是绝配。”
受到恭维,少妇也是心情大好,脸上愁容散去,笑道:“谢谢。我俩在一起八年,感情一直很好,身边的朋友也都很羡慕我俩。”
顿了顿,又说道:“他啊,以前是学体育的,跟医生可不搭边,只是在康复中心做护工。收入还可以,就是精神压力太大。你家在附近住,应该也听说过,那里面可不是好熬的。”
“那倒是,我听到的关于康复中心的流言都很邪乎,我们村里有小孩的都不让到那附近玩。”
刘长乐走到柜台前,犹豫片刻,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家里人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就在康复中心上班,我对那里了解不多,你能跟我说说里面的工作情况不? 我今年刚交首付,房贷压力很大,年龄大了,也在考虑结婚的事情。我想的是,她在那里工作靠谱的话,就可以试着谈下去,要是不太靠谱,我就及早抽身,大家各不耽误。”
他一摊手,犯难地道:“你看,这种问题,外人不知情,我又没法直接问她。”
很多时候,越是直白的话,越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尤其是刘长乐捕捉到少妇是个重情的人后,从情感方面切入话题就成了最优选项。 少妇沉吟片刻,说道:“我就去过两次,对那里的了解也不多,你听听就好。结婚这种事,最重要是感情,客观条件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刘长乐感激地点点头,笑道:“我明白。只是现在还没那么深的感情,这才犹豫不定。你和你老公那样深厚的感情,我只有羡慕的份。”
少妇笑笑,问道:“你那相亲对象在康复中心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刘长乐脑海中闪过韩冰洁的冷艳样貌,回道:“是个主任医师,在康复中心工作好几年了,就是在单位找不到合适的同龄人,才和我相亲的。”
“哦,那很不错哎。”
少妇眼睛一亮,又说道:“跟你说,你别看那里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精神专科机构,里面的工资水平可是很高的。我老公以前底薪都有八千,加上加班费和其它补贴,每月到手至少一万多。”
洛城只是个二线城市,还是排名靠后的那种,工资水平不高,一个护工每月能到手一万多块钱是很夸张的事情。 这么高的工资,有些反常啊。 少妇看刘长乐陷入沉思,就又说道:“你相亲对象是医生,那工资至少两三万起步,你完全不用担心结婚后房贷的事情。”
“呵呵。”
刘长乐回过神,摸摸鼻子,笑道:“这工资很夸张啊,比国企坐办公室的都高,我有点被你吓到了。”
少妇剜刘长乐一眼,撇撇嘴,说道:“哪有你想的那么美,在康复中心工作是有危险的。我老公有个同事就被发病的患者给捅伤过,差点没抢救过来。拿那点工资,也说得过去。”
刘长乐尴尬地笑笑,说道:“确实危险,难怪你老公不在那里工作了。”
少妇叹口气,回道:“他是没办法,用工合同到期,被裁掉的,可不是因为胆小害怕。”
“嗯?”
刘长乐疑惑不解地问道:“刚听你说他们工资高,我还以为是单位效益高,那怎么也玩裁员这路数呢?”
很多公司都这样,喜欢在转正之前裁员,白嫖劳动力,或者是在续签调职的时候裁掉年纪大的,用这种手段节省用工成本。 “我刚才没有说明白。”
少妇组织一下语言,解释道:“那里说是康复中心,实际上不以盈利为目的,重点是对重症精神病患者的医疗研究什么的吧,医学上的事情我也不懂。 总之,那里的患者大多是从全国各地转过去的,都是有暴力倾向的,很不好整,所以对护工和安保的素质要求比较高。 他们好像有个研究中心,是跟药企合作开发药物的,也接受很多大企业的捐赠,这才负担得起工资水平…” 刘长乐听得很认真,少妇话音一停,就关切地道:“然后呢?”
“提到这个我就来气。”
少妇脸上现出愠怒之色,提高音量道:“他们明明不缺钱,还非得裁员恶心人,每过两三年就退一批。 理由还很奇葩,说是在那里工作两三年的人在混熟环境后,工作就会懈怠,容易出事故,所以只保留管理岗,裁掉老人,招聘新人。 我老公考核明明没有问题,也没升到管理,被推荐到这山沟沟里,想出趟门逛逛超市都不容易,真是烦死个人。”
裁员的理由确实站不住脚,也不符合逻辑。既然有问题,那就暂时不在思考范围之内,刘长乐果断问出铺垫许久的另一个关键问题:“咦,为什么会被推荐到这里?这家户外用品商店不是你们夫妻俩开的吗?”
少妇解释道:“这家店是度假山庄开的,配合户外主题宣传,打造多功能化服务。我老公是店长,还雇了两个本地人当向导。这里环境好,我在这里安胎,偶尔也来店里帮帮忙,省下一份店员的工资。”
刘长乐不关心夫妻俩的奋斗史,把话题往回扯:“不是,我想问的是康复中心和这个度假山庄是什么关系,怎么还能往这里推荐员工?”
少妇思索片刻,不确定地回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投资这个度假山庄的公司也赞助了康复中心吧。资本运作啥的,我也不明白,我老公说他是被人推荐到这里做店长的。收入跟之前差距不大,我就没反对。”
“工资高是因为你老公赚的不是看店的钱。”
刘长乐在心中默默回道。 当然,他不能真的说出事实,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就笑着回道:“多谢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回去就约她吃饭去。呵呵,她工资高点,我以后也能轻松不少。”
少妇被勾起谈兴,本来还想继续唠家常,见刘长乐想走,还有点不舍,就走出柜台,说道:“那下次就带你对象一起来玩吧。”
“没问题,下次还来租你们家的帐篷。”
刘长乐爽快地应承下来,又告辞道:“我俩还得去退房,就不多聊了,下次来再见吧!”
少妇把两人送出店外,挥手道:“拜拜!”
刘长乐扭头摆摆手,就和卫正义一起往接待大厅走去。 卫正义点上烟,狠狠抽一口,问道:“你发现什么线索了?”
刘长乐回道:“没有,跟咱们的委托没有关系,是别的事情。”
卫正义自顾自地抽烟,没再多问。 刘长乐沉默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认识一个在万安山精神病康复中心里的人,看到那张照片后,就有些好奇。”
卫正义吐口烟,挤眉弄眼地道:“是那个跟你相亲的女医生?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啊。”
刘长乐不想提韩冰洁,就摇头道:“不是医生,是病人。”
卫正义抬肘碰碰刘长乐,挑眉道:“老刘,你口味挺独特啊,放着唐富婆不去追求,找什么女病娇啊?跟你说,精神病可是有遗传概率的,你可别瞎搞,真整出事,后悔也来不及。 不过你要真喜欢人家,就勇敢点追求,我做兄弟的,也不好反对,只能祝福。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心理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从某方面来说,我们差不多都是精神病患者,谁也别嫌弃谁。”
“我身边就你一个精神有问题的!”
刘长乐白了卫正义一眼,加快脚步走到前面,不跟他瞎扯。 两人走进接待大厅,只见前台空无一人。低调奢华的大厅中,只有一个保洁阿姨坐在落地窗前的长沙发上偷闲。 卫正义掸掸烟灰,说道:“不会整个度假山庄的人都被抓了吧?他娘的刚办的卡就这么作废了?”
卡是刘长乐让办的,他清清嗓,有些心虚地道:“你放心,这么大一个度假山庄肯定不会荒废掉,会有人接手的。”
卫正义也没纠结这个问题,洒脱地道:“算了,反正也没打算再来。”
回到客房,两人把手机充上电,轮流洗个热水澡,坐到落地窗前喝着热茶,闲聊一会儿就各自躺在沙发上昏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见晚,窗外又淅淅沥沥飘起了雨。 雨点打在湖面上,荡起点点涟漪。 刘长乐拿起手机。电量已经充满,屏幕上显示着一长串提醒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唐美人的,另外几个则是韩冰洁的。 中午刚无意间问到一些关于康复中心的信息,电话就追过来了? 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刘长乐清除掉所有信息,刚划到主界面,一条短信就跳了出来: “黄伟民已于下午五点三十四分逝世,他很担心你的精神问题。”
信息来自韩冰洁。 刘长乐心猛然一突,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