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美人坐在汽车后座，手中捧着一个平板电脑，看着屏幕上洛城的地图。地图上有几个绿色的光点像是呼吸般不停闪烁着，这说明光点所代表的人还活着，仍处于系统的监控之中。 她手指划动地图，找到标明“林勉（叛逃）”字样的光点。几分钟前，它还闪着红光，而现在，却变成灰色，一动不动。 而另一个原本快速接近林勉的绿色光点也静止下来。因为它陡然间失去了目标。 绿色光点上的名字是“采娜”，她是人贩集团在洛城分部的唯一在逃人员。 唐美人放下平板，问道：“你觉得林勉怎样？”
正在开着车的俊朗司机轻描淡写地回道：“我觉得您不值得为林勉费神，他要是办砸，就让他真正消失好了。”
唐美人对林勉印象不错，轻叹口气，说道：“他要是死了，我们就会亏本。我一向很讨厌做亏本生意，所以，他绝不能失败。”
为林勉屏蔽掉芯片的自爆程序，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保下林勉，就得用唐家子弟的性命来交换。 这是延续多年的博弈规则，很公平，也很残酷。出招的同时，就得做好被人反击的心理准备。 司机默默开着车，良久才回道：“我让卫正义跟着刘长乐，关键时刻会有些用处。”
唐美人脸罩寒霜，冷声道：“谁允许你擅作主张把卫正义拉下水的？你知不知道，卫正义是刘长乐的兄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刘长乐会发疯的！”
她不允许刘长乐脱离自己的控制，也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到目前这种关系的因素存在。哪怕她知道司机把卫正义拖下水，只是为了他的背景关系。 司机脸现惶恐之色，他不敢争辩，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他把车停到路边，拿起手机给卫正义发去新的指令：“有危险，尽快离开。”
唐美人透过车窗，看向澄净幽蓝的天空，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股心悸不安的感觉，她再次拿起平板电脑，唤醒屏幕。 代表“采娜”的光点仍停留在原地。 这不对劲，因为采娜在失去林勉的行踪后，一定会尽快确定赶到他消失的地方，去查看他有没有死。绝不可能像无事发生一样待在原地。 唐美人心中一寒，手指按在采娜的光点，想重新获取她的信息。 然而这时，平板的屏幕忽然被锁死，地图上闪烁着红色的光芒，随即弹出一个信息提示框，用黑如浓墨的肃穆字体写着：“系统即将重置，您已脱开内网连接。”
软件强制关闭前的瞬间，唐美人转瞬即逝地看到采娜的附近闪烁着五六个新的光点。 绿色的光点被报错的红光镀上一层危险的血色。 … 万安山，距离精神疾病康复中心两三公里远的上山公路上。 卫正义把车停在路边，抬头盯着山头那片建筑，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 山上视野开阔，他不敢跟得太近，于是就把车停在一个村子外，看着网约车在康复中心外短暂逗留后，司机独自驾车返回。 所以，他知道刘长乐是去了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正常人谁会闲着没事往精神病院跑？ 他想起刘长乐身上那些古怪的地方，不寒而栗。 如果“刘长乐”不再是刘长乐，那么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兄弟吗？ 他举起手机，看着那条“有危险，尽快离开”的信息，陷入沉思。片刻后，他脸上现出决然的神情，给刘长乐发去一条绿信：“有危险，速离。”
他不知道唐美人的司机为什么会给自己发示警的信息，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因为刘长乐还在那家精神病院里。 一辆灰色的大型越野车从身后的村子中驶出，径直向山顶行去。 在越野车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看到副驾驶坐着个戴鸭舌帽的人。 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但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让卫正义却倒抽一口凉气。 他目光追随着越野车走到距离康复中心百十米外，拐进一片玉米地，兜个圈，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玉米杆中。 “我艹！”
卫正义咬牙发动汽车，跟了上去。 … 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六号楼韩冰洁的办公室中。 刘长乐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手机屏幕，点开卫正义的绿信：“有危险，速离。”
他放下手机，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这示警信息是因为什么，但显然跟他来见林勉和韩冰洁有关。所以，在两人的注视下，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林勉注意到刘长乐看手机的举动，说道：“你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的话，可以先忙。我不急。”
刘长乐回道：“没什么事，你继续说吧。”
林勉反问道：“我刚才说过，我的诉求目前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采娜，配合警察把她抓起来。留一个疯狂的杀手在外面晃荡，是很危险的事情，你说呢？”
刘长乐知道采娜就是袭击他的女杀手，他撇撇嘴，举起缠着纱布的手腕，说道：“我原则上同意你所说的。但我能做什么？是去当诱饵吗？ 我对你一无所知，对采娜的背景也不知道，我不是警察，也不是功夫巨星，没那么能打，所以我不明白你需要我在这件事情中发挥什么作用？”
林勉诚实地回道：“刘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找你来当诱饵。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是见不得光的，我需要你跟警察的良好合作关系做背书，把采娜那个极端危险分子抓起来。 坦白说，我是个恶人，但我没做过坏事，你不用这么提防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对洛城来说，也是好事。”
林勉毫无疑问是个恶人，但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恶人就不能做好事。帮警察抓住逃犯，当然是好事一件，刘长乐没有理由反驳，但他却能拒绝。 刘长乐抱起双臂，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林勉无奈地叹口气，他很聪明，却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要不也不会日夜跟狗待在一起。他有能力策划连环杀人案，却没能力说服一个不信任他的人。 韩冰洁是个明白人，她冲林勉使个眼色，然后淡然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们能说的都可以告诉你。不过，我得事先说明，跟合作无关的事情，我们不会回答。”
她深深地看了刘长乐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是天然盟友，希望你不要破坏这种默契。”
她前面说的“我们”，指的是她和林勉，最后一个“我们”，把刘长乐也包括了进来。至于暗含的深意，当然是和黄伟民有关。 有林勉在，刘长乐不好去问和黄伟民相关的事情，只得克制住心中强烈的探知欲，放下双臂，说道：“首先，我想知道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于诗婧的确切位置？”
林勉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包，取出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后快速摆弄几下，然后推到刘长乐跟前，说道：“这是马志成的电脑，里面有人贩集团的内网信息，可惜马志成只是外围成员，权限太低，我们只能获得一些简单信息。”
刘长乐看向笔记本屏幕，一个纯黑的网页上是马志成的信息，在其中“积分”一栏下方，有个“历史贡献”的记录。 林勉点开记录，看到一列女人的照片，排在最上方的就是于诗婧，她的状态显示为“待拍”。下方女人的状态都是灰色的数字和分成奖励。 刘长乐沉着脸，捏着拳头，默然不语。 林勉返身从电脑包中拿出个黑色的移动硬盘，插入笔记本，读取成功后，他点开移动硬盘，屏幕上立即弹出无数个密密麻麻的文件夹。 他解释道：“这个移动硬盘是我从敏哥的保险箱中拿到的，孙祥武告诉我里面存着他们在洛城建立分部以来的所有账目和交易记录。 当然，还包括一些成员信息。只要交给警方，就能给人贩集团一个天大的惊喜。可惜…” 林勉随意点开一个文件夹，却弹出一个密码框，他遗憾地叹口气，拔下移动硬盘，关闭电脑，说道：“…我不知道密码。 这个加密硬盘可以在他们内部的电脑上被识别读取，但因为权限问题，想获取里面的资料还是要专用密码，否则胡乱输入会激发硬盘的文件保护程序，删除所有数据。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好能破解密码的人。等解决采娜这个威胁后，就可以尽快破解硬盘，找出他们把于诗婧送到了哪里。”
于诗婧？ 刘长乐觉得林勉直呼于诗婧的名字有点怪。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他斟酌着词句，控制着表情，又问道：“我想知道马志成胳膊上的黑莲纹身是什么来历？既然决定对他们的人下手，我总得知道面临的敌人是谁。”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问。但对林勉和韩冰洁来说，这个问题却似乎代表着很大的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韩冰洁才问道：“你对这个纹身知道多少？”
刘长乐摇摇头，说道：“我在马志军和马志成的胳膊上都看到过这个纹身，我认为这肯定是个身份标记，就像天地会的人要在脚底板上刺反清复明的字一样。我在网上查找过类似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韩冰洁回道：“你猜的没错，这的确是身份标记，代表着一个跨国犯罪集团成员的身份。黑莲上的字代表着成员所属的堂口，虚字代表是外围成员，实字代表正式成员。 这个跨国犯罪集团很神秘，做事也很低调，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信息。你接触到的人贩集团应该只是一个堂口的分部。”
刘长乐表情微僵，问道：“人贩集团只是个堂口？”
韩冰洁点头道：“是的，你认知里的人贩集团只是一个堂口，主营人口贸易。”
她审视着刘长乐，说道：“那个跨国犯罪集团至少有着上百年的历史，它活跃在全世界各地，是地下势力的龙头，掌控的能量是你想象不到的。 你见到采娜，采娜就是经由他们训练出的核心成员，对她来说，杀个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自然。既然你想问，我不妨直白地告诉你，你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险境。”
刘长乐知道韩冰洁是在激自己，他消化着这个信息，长出口气，问道：“你俩是怎么知道这个跨国犯罪组织的？”
林勉轻笑出声：“因为我之前就和他们有仇啊，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找于诗婧才跟他们对上的吧？”
刘长乐心里咯噔一下，苦笑道：“我不想死，那我现在说退出还来不来得及？”
韩冰洁摇摇头，认真地道：“来不及。采娜一定会杀掉你，要不她没办法给她上面的人交待，你不想死，就得把采娜干掉。对付他们这种亡命之徒，不够冷酷根本活不下去。”
刘长乐看着韩冰洁，惊诧于她的镇定，于是就挑眉说道：“我以前还以为你只是个精神病医生，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路子这么野。”
韩冰洁端起茶杯喝口水，神色淡然地道：“别乱说，我就是个普通的精神科医生。要对付采娜的是你俩，不是我。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一些信息转述给你，仅此而已。”
坑爹呢？ 刘长乐急火攻心，怒道：“你不参与进来，那为什么会帮林勉？”
林勉赶忙解释道：“刘老师不要误会，我只是请我师妹帮忙，她跟我不是同伙。我请她帮忙，已经用光了所有人情。”
他指指自己的颈椎，说道：“做这个小手术也是我花钱买的服务，等咱俩走出这个办公室，就和她再没关系。”
韩冰洁看看墙上的电子挂钟，开始逐客：“你俩该走了，不要耽误我休息。”
刘长乐心有不甘，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双臂撑着桌沿，俯下身盯着韩冰洁，面色不善地问道：“你不和林勉一伙，那为什么给我发那种短信？”
韩冰洁捋下头发，反问道：“请你不要说有歧义的话，我只是遵循我病患的遗言，给你发了两条信息而已。那和这件事无关，你不要误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