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信来了?”
见阿福手中握着几个蜡封的铁管,王匡心底的焦躁又在往上冒。 密信来得太多,便也意味着变故横生,而他眼下所忧之事已经够繁杂的了,委实不想再添新忧。 养气功夫还是不够啊。 王匡在心底里自嘲了一句,闭目吐纳了几息,将不安与烦躁尽皆压下,方才张目望住阿福,和声道:“罢了,拿来我看。”
阿福素不喜多言,闻听此声,也只是沉默地屈了屈身,将封着密信的铁管悉数放在了小书案上,静静地退了出去。 这几名山庄武者各有职司,阿福便专事往来密信消息、查验饭菜衣物等,而阿金等人则在四周轮值巡卫,保护王匡的安全。 此处不比帅府,这些金军也没那些礼仪讲究,最初看到他们这群宋人时,军中兵丁无不是凶恶万状,更有人叫嚣要将他们的皮剥下来做军鼓,直到书九当众露了一手,才镇住了他们。 只是,金军对宋人的轻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是以阿金他们才会时刻巡视,以防有哪个不长眼的前来挑事儿。 命仆役将帐门束起一半,王匡便挥退了他们,当先拿起了书案左首的铁管,孰料那铁管甫一入手,他便觉手腕一沉,不由得面色微变。 这竟不是寻常寄递密信的那种薄皮铁管,而是实铁的,分量委实不轻,再看上头的封蜡,王匡的面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小心地挑开最上层的封蜡,下方是两片圆形铁片合成的搭扣,翻开第一片扣锁,便是以火漆封牢的管口,那火漆之上还钤着一枚青色剑印。 王匡此时的面色,已经从凝重转作了肃杀。 自从离了山庄之后,他拢共也只接到过两次青印密信,虽然其送达的途径与那些普通密信相同,但唯有王匡知晓,青笺一出,必有大事。 他凝视了那印鉴数息,方才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特制的小银钩。 银钩的钩尖上乌光幽沉,似是抹了什么药,他用钩尖一点点地将火漆剥离,这才将信筒完全打开,取出了里面的字条。 字条乃是以暗语写就的,王匡寻来解语之书,逐字译出,细加研读,渐渐地面上便有了笑意,而后,这笑意又继续扩大,直到最后,竟至喜动颜色。 他是极少有这样鲜明的表情的。看起来,这信中所言已然扫去了他心头烦忧,令他眉眼舒展,仿似那心底的重担已被卸下。 微笑着将密信放在火上烧了,再微笑着看着那纸灰散落于地面,又闭目回味了片刻,王匡方才信手拣起另一只铁管。 这信筒便轻得多了,入手便知就是寻常收到的那一些,王匡取信读罢,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很快又拿起了下一只。 待所有密信都看了一遍,王匡仍旧是面无异色,显然收到的消息都很寻常,与那青笺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将字条全都拢在一处,伸向了烛火,眼瞧着那窜起的焰苗即将舔上了纸笺,蓦地心头微动,飞快缩手,口中也轻轻地“咦”的一声。 他重新将字条展开,排在案上,又调换了其中两张的顺序,盯着这几封密信蹙眉深思着,半晌后,方才提声唤:“阿福,进来一下。”
一面说着话,他一面便起身走到帐门跟前,将其中一角的系绳解开。 也就这么会儿的工夫,阿福已经到了,王匡索性便立在门边吩咐她:“劳驾,把图匣拿给我。”
这些文书之类的事,他全都交予了阿福,毕竟他这里时常会有人来,有些东西却是不便让外人瞧见的,而阿福为人精细,帮他收着这些最为合宜。 阿福转身去了,回来时,手里提着个五尺长的木匣。 这匣中呈放着金、宋两国的地形图,一应山川城池尽在其上,还记录下了物产、人口、军务等概要,乃是山庄多年来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倾注无数心血搜罗整理的集大成之作。 除却这两国之外,新丽、交趾、东瀛乃至于天竺的部分地形勘测,山庄亦有涉猎。 既欲谋定天下,则天下事自应尽入眼中。身为执棋之人的藏剑山庄,必然不可能拘泥于一隅,着眼全局、料势于先,方为定夺江山之策。 王匡此番带出来的只有两国地形图,却也将木匣塞得满满当当,分量颇沉,阿福便直接将图匣放上了书案。 “你在外头守着,若有人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王匡叮嘱了一声,便寻出钥匙打开图匣,从里面挑出几幅地图来,摊在案上细看。 未几时,他又从案角拿起自己平素摘抄的邸报,与地图两相对照着看,时而还会闭目沉思。 约有一刻后,他便又唤了一声“阿福”。 阿福应声而入,王匡靠坐在软椅上,一只手轻轻敲击着书案,发出了“笃、笃”之声,数息后,方才开口问:“白霜城奴市的动静,你可知晓?”
阿福沉默了片刻,启唇道:“涨价。”
她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却也印证了密信上一条粗看并不重要的消息。 王匡停下了敲击书案的动作,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待那烛芯“噼啪”一声爆起了灯花,他才仿佛被惊醒一般抬起头道:“阿福你……” 只说了三个字他便停了下来,快速地将脑中所思诸事过了一遍,待确定并无大的疏漏,这才道:“你去叫几个咱们的人回来,我急等着用。”
近段时日,庄主又派出了不少人手追杀箭十一,王匡身为剑语士,对这些人还是有一定的指挥权的,只要他调派的人手于大局无碍即可。 而眼下白霜城的局势,才是王匡心中的大局,至于箭十一,那是庄主的大局,与他无涉,他也不关心。 阿福也没问为什么,只躬身应了个是,王匡又道:“也用不着太多,七、八人足矣。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带着人来见我。”
阿福领命去了,王匡将密信全都烧成了灰,这才重又伏案看起了地图。 这一看,便是半宿过去,直到天交三鼓,帐中的烛火方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