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1 / 1)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姜宁慢慢对黛玉说:“论理, 兄弟病了,你两个都该去看望。可你们又都还小,青玉又病得很重, 怕过了病气, 所以才没人让你们去看。我不提,是我的身份不该提。你们父亲和太太不提,是心疼你们。再说,病了青玉一个,你们父亲和太太就够操心了,你们再病了可怎么办呢?”

  黛玉连着两天单独在贾敏房中, 每次一个时辰, 每次跟她去的王嬷嬷和大丫头都会被请出去喝茶吃点心,所以姜宁和绯玉包括明光院里其他人,都有意识不去问黛玉在贾敏那做了什么。

  姜宁没教过绯玉,绯玉自己就知道不能问, 不该问。

  姜宁也不知道贾敏有没有对黛玉说起她病重的小儿子, 如果说了,是怎么说的,都说了什么。

  她只能用正式到有些官方的语言去解释。

  她说:“若黛玉想去看, 我让人去请示你们父亲和太太, 好不好?”

  黛玉在想, 如果她不去看青玉, 太太和正院的人,会不会以为是娘把她“教坏了”?

  魏嬷嬷还对她说,“二姐儿是姨娘养的, 到底比不得姐儿尊贵, 将来和姐儿也不是一条心。”

  妹妹是“姨娘养的”, 她和姨娘长到五岁,她就不是“姨娘养的”吗?

  魏嬷嬷说,“姐儿是太太亲生的,这个家里,只有太太才是一心为姐儿好。”

  “一心为她好”,就是把她留给姨娘养了四年吗?

  她不觉得姨娘对她有任何不好。

  她不希望姨娘因为养了她遭人不满……遭人记恨。

  黛玉点头:“娘替我和绯玉问一句:若不叫我们去,我们就不去了,不给爹和太太添麻烦。”

  她自己去,绯玉不去,是不是又该有人说,绯玉心里没有兄弟,果然和太太不是一条心了呢?

  绯玉比她身体好,若要被过“病气”,也是她先。

  姜宁贴了贴黛玉的脸,心里有些涩,示意白棠去问。

  等白棠回来的时间,三人一起收拾了满炕满桌的纸,好好叠放在一起。

  姜宁说:“以后黛玉上午去正院,绯玉上午去立身院,我上午理事,咱们都有事干,就定在下午练字罢?船上不好拿笔,你们是不是都把怎么写字忘了?”

  “才没忘呢!”

绯玉抱住黛玉,“我忘了,姐姐也不会忘,是不是?”

  白棠很快回来:“老爷太太说,两位姐儿有心了,不必过去,请姨娘带姐儿们安心睡罢。”

  “好。”

看时间也不早了,姜宁便让打水来,三人洗漱。

  她睁着眼睛,直到黛玉也放缓呼吸,沉沉睡着了,才轻手轻脚下床,来到东稍间。

  桃嬷嬷端端正正坐在榻上,手边一杯茶已经放凉了。

  “嬷嬷,”姜宁走过去,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夜里还凉呢。”

  她让白棠:“换了热茶来,你也去闭眼眯一会。”

  白棠换来热茶,去卧房临窗炕上歇着,把堂屋和东稍间都留给她二人。

  姜宁问:“嬷嬷愁什么呢?哥儿好不好,都与咱们无关。”

  “怎么无关?”

桃嬷嬷低声说,“不是我心毒:这个孩子没了,姑娘至少能松快两年!你这两日可是都快把正院得罪死了!”

  “正院没了哥儿,可就只剩黛玉了。”

姜宁冷静分析林青玉死会给她带来的坏处,“黛玉亲我,正院难道不会记恨?”

  “那是她当日自己要去云南,才把大姐儿留给姑娘的!”

桃嬷嬷愤愤。

  姜宁喝了口茶。

  桃嬷嬷不平:“就大姐儿的身子,稍不注意就要病。这三四年,姑娘照看大姐儿比二姐儿还精心呢,结果吃力不讨好,还要被人嫌?若姑娘照看得不好,她还有法子扣罪名儿,这都什么事!”

  “我这几年赚了不少银子,嬷嬷不是知道吗。”

姜宁笑哄她,“别气了,在这里想再多,那孩子该不好就不好,该好还是会好。嬷嬷不如和我睡一觉,醒了就有结果了。”

  “不就一晚上么,我还熬得动。”

  桃嬷嬷嘴上这么说着,却麻利地站起来,把炕桌搬下去,开柜抱了褥子被子枕头出来:“姑娘睡罢,我守着。”

  姜宁和她一起铺好被褥,又拿了一个枕头:“嬷嬷陪我嘛。”

  “好好好。”

桃嬷嬷只好和她一起躺下。

  姜宁说不操心,就真的不想了,闭眼直接睡。她睡眠质量一向好,很快就搂着桃嬷嬷的胳膊睡深了。

  桃嬷嬷被她抱得动不了,想了半夜,竟也睡了一觉,睁眼正是四点十分。

  她叫姜宁起来:“姑娘可真是好睡。”

  姜宁锤锤背:“还行吧。”

  挤着睡身上有点酸。

  昨晚没能去挨打,到现在正院还没消息,她也不好去晨练,索性让人去和师父们告假,跑去卧房又睡了一个小时回笼觉。

  睡舒服了。

  再吃一顿饱饭,今天有什么暴风雨都能承受了!

  姜宁让人去打听了,正院三个大夫还一个都没走,听说连贾敏都不顾身体,直守了林青玉一夜。

  她令人去请示:今早明光院还去正院请安吗?

  得到回复:不用去,姜宁直接让人上早饭。

  看起来黛玉和绯玉昨晚也睡得不错。

  或许她暂时不用担心明光院也有孩子病了?

  才吃饱喝足,桌子还没撤,姜宁忽然听到正院方向传来哭声。

  她立刻让给姐儿们擦手擦脸,把饭桌收拾了,然后站在廊下等消息。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姜宁不出声,明光院里没有人敢议论。

  没过多久,正院有人来了,满面哀色,到廊下就磕头:“姨娘,哥儿……殁了!老爷请姨娘带姐儿们不要走动,暂且理着家事,等太太院里安静了,再带姐儿们过去。”

  “去和老爷说,我知道了。”

姜宁狠掐自己一把,逼出了两滴泪,“哥儿才三岁……”

  明光院里也有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正院来的人回去了。

  姜宁转身回房:“把孝服都拿出来罢。”

  她来之前这段时间,林第内部确实有些混乱,但还是有一件事做得很好,很完美,那就是准备好了所有的丧服,和贾敏与林青玉的棺材。

  这叫“冲喜”。

  所以她现在不用手忙脚乱准备全家的人丧服了,拿出来就行。

  ——这是切实听到林青玉死讯的一瞬间,她心里唯一的想法。

  *

  林青玉才过三周岁,是夭折的幼子,丧礼不能过于隆重。

  姜宁请林如海亲自考虑所有仪程,她坚决不敢沾手。

  仅一夜时间,林如海憔悴得像是换了个人。丧子之痛,姜宁能理解。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让黛玉和绯玉去陪伴他。

  她在提醒他:别忘了他还有两个女儿。

  儿子死了,他更该撑住,不是吗?儿子死了就不管不顾糟蹋自己的身体,他是对女儿负责吗?

  她每天都会对林如海说几句类似的话:“老爷要保重自己,太太和姐儿们还全靠您呢,您若倒下了,姐儿们可怎么办?”

  姜宁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冷酷,但不觉得自己卑鄙或恶劣。

  绯玉是她的亲骨肉,是她另外半条命!她要尽可能给绯玉留住这个父亲!

  而黛玉可是贾敏的孩子。林如海真把自己折腾死了,黛玉只能依附贾家,不就是走上死路了吗?

  至于贾敏,她在林青玉夭折的三十分钟后就血崩不止,陷入了昏迷。

  在数位大夫的全力救治下,她的血崩止住了。

  三天后,她转醒过来。

  那时,姜宁在明光院哄两个孩子吃安神汤——就算世上没有阴灵,灵堂的布置也不适合小孩子进去,黛玉和绯玉再聪明胆大,也只是五岁的孩子——只有林如海守在贾敏房中。

  “如海……”睁开眼睛看到丈夫,贾敏怔怔落下眼泪,“青玉呢?”

  她的声音哑得像最粗糙的砂纸在摩擦林如海的心。

  “……只能让林平送他回……姑苏。”

林如海仰头,想让他无能为力的眼泪倒流回去。

  “回姑苏啊……”贾敏喃喃,“姑苏……”

  姑苏离金陵那么近,她是不是还能遇到爹呢?

  等娘也……百年后,她和爹娘是不是还能在阴司团聚?

  “如海,先别急着送他。”

她轻声说,“等等我,让我们母子一起走……”

  “敏儿!”

林如海哽咽,“别这么说,别……”

  贾敏动了动手指,虚虚回握住丈夫,闭上眼睛:“如海,我还不想死。”

  “不死。”

林如海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你不会死的。”

  他回身端来参汤:“快,快喝一碗!”

  “好。”

贾敏努力张口。

  参汤一勺一勺喂进贾敏口中,湿润了她的喉咙,也激发了她的精神。

  她还不想死……她确实还不想死!

  她想活着!

  “黛玉呢,这几天怎么样?”

贾敏有些迷茫,“过去几天了?”

  “三天了。”

林如海给她擦嘴角,“黛玉在姜……”他把“姜妹妹”三个字改了:“在明光院,没受什么惊吓。”

  “把她抱来给你看看?”

他问。

  “……先别了。”

贾敏苦笑一声,“我这样再吓着她。过两日罢。”

  “好。”

林如海什么都依贾敏,又问,“那把她写的字拿来,你看看?”

  贾敏笑:“好啊。”

  林如海扶她躺好,出去想请大夫进来,却见林平扯着魏胜,两人几乎是屁滚尿流滚了进来。

  “什么事?”

林如海低声喝问。

  “老爷!”

林平家的腿还在打哆嗦,声音也一样,“荣国府赖升快马来送信,太子……反了!”

  “什么?!”

林如海把两人扯进东厢房,一脚把门踹上,“赖升人在何处?细说!”

  “赖升过来,指名要见魏胜,小的只知道太子反了,其余一概不知!”

林平跪下磕头。

  林如海的目光钉在了布满心虚和害怕的魏胜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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