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郁顶着惺忪的双眼出了门,昨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酒也喝了不少,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赶紧起来洗漱一番。 辰时末,张郁就要赶到典军校尉、太子家令的来敏夫子府邸,将昨晚抄写的几篇诗赋呈送给夫子。 来敏精通《左氏春秋》,尤其精通《仓颉篇》、《尔雅》的训诂学,喜好校正古籍文字。但自孔圣以来,儒家数百年便演化为数十上百个流派,这些门派或大或小。 其中小者仅仅师徒数人,守着传代几辈子的古籍和口口相传的讲解苟延残喘地传承着。 其中大家如郑玄,他曾入太学攻《京氏易》《公羊春秋》及《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张恭祖学《古文尚书》《周礼》和《左传》等,最后从马融学古文经。 游学归里之后,复客耕东莱,聚徒授课,弟子达数千人。党锢之祸起,遭禁锢,杜门注疏,潜心著述,终成大儒。 郑玄治学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他遍注儒家经典,以毕生精力整理儒家先贤经典著作,使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著有《天文七政论》《中侯》等书,共百万余言,世称“郑学”,为两汉经学的集大成者。 只是可惜啊,郑玄之后便是长达数十年的乱世,郑氏学派也随着郑玄的逝世而分崩离析,儒家经学又分化成了各大流派自说自话的分裂局面。 来敏算是郑玄的嫡传弟子,仅仅是名义上的。 郑玄晚年的著作尽数毁于战火,来不及重新整理补注,郑玄便撒手人寰。 来敏在董卓之乱时迁入益州,治学注经俨然自成一派,没有人会拒绝成为下一位郑玄,那将是足够留名青史的文坛壮举。 但如今天下三分,若天下才有一石,估计益州一隅只能占其中一斗而已,就别说声名只限于益州一地的来敏了。 人人都想成为郑玄,但注定不可能人人都能成为郑玄。 来敏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发现了卫弘,那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太平,为万世开太平”不正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最高层次凝练吗? 所以来敏在听闻卫弘的事迹后,知道他在数科上颇有造诣,又有如此志向,来敏不知为何,就想起来了恩师郑玄,尤其是张郁又拿来《陋室铭》,来敏细读那句“孔子曰:何陋之有?”
简直是振聋发聩! 精通数科,明晰人情世故,又有做文章的巧思,高远的志向,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适合的衣钵传人吗? 至少,来敏在益州就没遇见过,只是可惜……让来敏无比惋惜的是,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后辈,竟然对成为自己的弟子,成为未来大汉文坛的领袖居然毫无兴趣! 在来敏看来,卫弘的拒绝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心中悲愤之余,再去阅览那《陋室铭》,去品读那四句立志之言,来敏到头来仅剩下惋惜,却始终拉不下脸来,去见一见那拒绝了自己收徒的卫弘。 好在有张郁这样懂事的弟子,知晓他的心意,故而带来了几篇卫弘所做的文章,据说是酒兴而作,文思斐然。 张郁呈送上去的是今早重新抄写的一份,昨夜当场抄写的文章沾满了酒气,还有不注意沾上去残渣,张郁不敢怠慢夫子,焚香沐浴之后又抄写了一遍。 而来敏就像是如获至宝一般,对那诗卷爱不释手,竟怡然自得地诵读了起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三爵酒数。”
来敏颇为欣赏地点点头,赞叹道:“这可真是一篇好序啊,有这一篇序在此,一张入宴请柬足以价值千金!”
来夫子对手上的诗卷爱不释手,很快就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其余两篇《水调歌头》和《行路难》。 细细默读两边,来敏便看向张郁问道:“这两篇诗文乃是新体,直抒胸臆词达而已,略微一读便可感受到一股悲怅之情,难道那卫弘近日来遇上了难事?”
张郁摇了摇头:“不知。”
“妙啊,仅仅这三篇诗赋一出,我大汉文风当不逊于曹魏了!”
来敏看到了这三首诗赋更大的作用。 如今天下三分,曹魏势大,这不仅表现在武功上,还包括文治。 世人皆知曹氏父子三人乃是文坛大家,但想起大汉天子的却多半是织席贩履之徒的第一印象。 虽然来敏深知陛下极为礼重儒士,但架不住陛下自己也不爱读书啊! 陛下的文采风骚在文人士子中的名气,和那国贼曹阿瞒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再加上益州偏安,世人皆认为大汉国祚已亡,蜀汉割据地方不过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疥癣之疾罢了。 大汉若想与曹魏势均力敌,不仅需要军队武备上的胜利,更需要文风一扫前颓的革新。 好让曹魏和孙吴的百姓知晓,大汉还有明君贤相,还有百战百胜的雄师,还有文采斐然的士子,大汉仍旧是独断乾坤,秉承社稷的大汉! 来敏忽然叫道:“苍然啊……” 张郁连忙应道:“弟子在!”
来敏徐徐说道:“将老夫这半辈子注经立说的一套著作带回去,交给他卫弘,若是他有闲暇,可来老夫这府上坐坐。”
张郁一愣,知道来夫子的此举意味着什么,这是要将自己的衣钵传承给卫弘。 心中虽然惊诧不已,但神色上还是忍下了,点了点头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