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柯出身于牂柯郡的夷部,从其姓名便可猜测出来,与数百年前便消失的夜郎古国有些渊源。 多年前,夜郎柯流落到临邛矿山做一名普通的开山矿工,继而年长,其身高力大的体格天赋逐渐显露出来。 随后的一次矿井塌陷中,被深埋在地底下的夜郎柯,凭借自身九牛巨力背扛巨石,手裂垒土,竟带着井下数十人逃出生天,成为一时奇谈。 夜郎柯也凭此功劳,被选进了临邛曲正卒,一路成为今时今日临邛曲资历最老的屯将。 然而夜郎柯性情孤傲,极少与人来往,即便是袍泽蒲乌、朱安等人,也交情不深。 今日听闻新来的军候上任,可夜郎柯也没选择刻意去迎接卫弘。此时前来,是听闻了商议分配新来人手的事情,故而前来。 就在方才,蒲乌已经是将卫弘的安排告知了夜郎柯,此事就没了争吵的必要,所以都待在此处,看着卫弘处理公文,接受后者对待曲内各项事务的问答。 其余四位屯将偶尔还窃窃私语说笑几句,但夜郎柯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卫弘翻阅书简,眼中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待在临邛矿山的年纪,比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漫长,却是处于最外的边缘人。除了夷人血脉,大概还有他不识汉字的缘故吧。 卫弘卷起最后一卷竹简,抬起头对众人说道:“冶金治所下发给临邛曲的每月定额是五千钧,折合十五万斤生铁,最近半年以来,居然只有两个月达标了。”
负责仓储的蒲乌解释道:“无人主持大局,人手不足,行事难免磨合不佳,如今有卫军候居中调派,必能按期完成定额。”
卫弘却这句话不以为然,短短几个时辰,卫弘看出了蒲乌的大概性情,大概是和其负责矿山仓储一事有关,其为人也是八面玲珑,懂得逢迎。前头还和你为了争抢人手闹得不可开交,后头既要和你约着明日把酒言欢。 卫弘并非是不喜这一点,相反还乐得其见蒲乌这种人在身边,充当人际润滑油的作用,只不过对于他说的话还是免了吧。 卫弘之所以有这番疑问,实则仅仅是在临邛曲的公文账簿上,就发现了不少的问题,各项收支不仅繁杂无序,甚至还有彼此大量挪用的事情。 只是初来乍到,卫弘不了解内情,实在不能将眼前这些人一棍子打死为贪污犯。 既然有志于改善临邛曲供应生铁不足的现状,卫弘誓必要挤开其中的毒脓,所以在此事上先给众人打个预防针。 时辰到了眼下,主簿蒲季已经大致核算了先前卫弘给出的收支结果,发现相差无几,于是啧啧赞叹:“卫军候真是神思啊,三个月的仓储账目竟核算无误!”
听闻这句话,几名屯将之间的震惊神色愈发浓郁,他们盯着卫弘桌案上叠得如同小山丘般的书简,这仓储账目不过是其中小小一份,主簿蒲季核验尚且用了小半时辰,但在这新来的军候手里清算,似乎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两相对比之下,众人不觉得有些骇然。 听闻这新来的卫军候,是司金中郎将亲自举荐过来的世家子弟,本以为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怎么会有这般本事? 连性格最为孤傲的夜郎柯,此时对卫弘浮现出一抹敬重之色。 眼见着这件事告一段落,卫弘也准备下发逐客令了:“既然如此,诸位就各司其职散了吧,明日第一站就是要到夜郎百将的采石队看一看,夜郎百将注意些此事。”
闻言,夜郎柯一怔,不知卫弘这话里的“注意”是何意,不知所然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 …… 翌日,卫弘将鹿戎留在宅子里归置家当,自己则和主簿蒲季去了临邛西郊的矿山。 临邛矿山开采了数百年,表层的铁矿石早已开采殆尽,如今需要挖掘山体内部和深层地底的矿石。 等卫弘和蒲季二人抵达山口亭障前的平地上,夜郎柯早已等在了此处。 夜郎柯见到卫弘一身短衫打扮,面色一怔,不过还是抱拳作揖道:“某已经搭建好了凉棚,还请卫军候入内巡视。”
“凉棚?”
卫弘循着夜郎柯的示意看过去,果然是在半山腰上看到了一座新搭建的凉棚,看看地势方向,那处应该是极好的瞭望位置。 卫弘对此却摇了摇头否决道:“我此行前来,可不是待在凉棚里看着你们做事的。”
夜郎柯犯起了难,不解的问道:“那卫军候想做什么?”
卫弘亮了亮自己一身的短衫打扮,对夜郎柯说道:“今日,夜郎百将就当我是一名矿隶,让我亲自进山采石。”
夜郎柯大声阻止了卫弘的这个想法:“不可,卫军候若是在矿山中蒙难,某等皆要受到惩处。”
卫弘从此话中便看出夜郎柯性情直率,毫不避讳地点明自己是怕受到惩罚,这才阻止卫弘进入矿山。 卫弘却摇了摇头说道:“如此看来,那夜郎百将手底下的采石人手是足够了,日后摊派到你手下的人手估计要少一些了。”
“卫军候,此事绝不可!”
果然,卫弘的这番话击中了夜郎柯的软肋,左右看了看,终于指挥身后两名士卒道:“你们脱下甲胄,给卫军候和季主簿换上!”
卫弘笑着说道:“进矿山又不是上阵杀敌,何须披甲胄?”
但夜郎柯却执意如此,劝道:“山中多险事,若无甲胄防身,足以丢了性命。”
夜郎柯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卫弘只好听从夜郎柯的安排,就是在穿着带有浓稠汗臭味的甲胄同时,却见到有一列矿隶从山口内出来,别说甲胄,就是连衣衫都不蔽体。 卫弘问道:“山中开采矿石凶险,这些矿隶不披甲,是甲胄不足吗?”
夜郎柯点了点头,对此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说道:“汉军正卒尚且甲胄不足,又怎么顾得了这些贱命的矿隶呢。”
闻言,卫弘皱眉,似乎是夜郎柯这类司空见惯的观念并不认同,待穿戴好甲胄之后,卫弘便指着那伙走出山谷口的一列矿隶说道:“夜郎百将,今日无卫军候,只多了一名贱命的矿隶,我便随着这伙矿隶做事,你勿要阻拦!”
夜郎柯皱起眉头,他想起之前的几任临邛曲军候,每次来视察矿山的时候,都会坐在半山腰的凉棚里,喝完几大盏茶水后,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对底下众多将士言说着自己的劳累。 似卫弘这般,要亲力亲为随着命贱的矿隶去矿山采石,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这也仅仅是犹豫了一阵,夜郎柯便抱拳应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