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奶娘抱着黄氏的宝贝儿子林若信、林若慎大队人马的走了进来。八姑娘林若芜和生母何姨娘住一块儿,路程较远。一路赶来,小脸被吹的双颊泛红。好似水灵灵的苹果。 随着二房嫡长子林若谨最后一个掐着时辰跨进门,二房今早的请安人数就算齐了。 一屋子坐的满满当当。三个嫡子,一个嫡女二个庶女。一个正妻外加三个姨娘。林若拙每次看见这场面都禁不住囧囧有神。 太特么喜感了有没有!四个成年女人,花枝招展,环肥燕瘦。三个未成年女人,锦缎裹身、镶金戴银。三个未成年男孩,最大的林若谨已有九岁,一脸‘我和小屁孩不是一路货’的故作深沉状。这位中二期大儿童,就是她传说中未来的娘家依靠,奶妈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多亲近的亲二哥。怎么看怎么玄乎。更为玄乎的是,那两爬在罗汉床上流口水的奶娃子,黄氏是的的确确把他们看成她未来依靠的。这是怎样一个郁卒的世界。而最为郁卒的是,这一屋子所有人,共同讨好的目标则为:三绺长须,人模狗样的林渣爹。 话说回来,林二老爷定是爱色的。不然当年不会包养个青楼女子做外室。可惜啊,看看他目前硕果仅存的三位姨娘,齐姨娘:林老太太给的身边丫鬟。何姨娘:前妻秦氏给的身边丫鬟。陈姨娘:现任妻子黄氏给的贴身丫鬟。果然,每一任领导人总要在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人手,真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最令人叫绝的是。姨娘们能生下来养活的都是女儿,膝下即不寂寞,又不会太碍正妻的眼,还能显出正妻的贤惠大度。阿弥陀佛,男孩子们都不到姨娘肚里投胎来着,真真是老天有眼、治家有方、你好我好、其乐融融! 林二老爷呷下一口茶,抬头看济济一堂的儿女,心下涌出一股自豪感。长子优秀、幼子聪慧、女儿可爱。再过几年,若谨娶亲,便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一不留神,对上长女林若拙一双乌黑不见底的大眼,直瞪瞪的看过来,瞳孔略有些大,黝黑若一潭深水,看的他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冒起,好心情霎时不见。 晦气!太晦气了!这个女儿,从生下来就开始晦气。克死亲娘,克的全家鸡犬不宁。还成天阴沉沉的睁着一双鬼样大的眼睛到处傻看,简直是讨债鬼转世。 心下不喜,脸上也就带了出来。冷冰冰的看了长女一眼,转脸对着五岁的林若芜温和而笑。 幼稚!太特么幼稚了!这分明是幼儿园小朋友‘我不跟你好,我跟她好’的手段。林若拙再一次被老爹刷新下限的速度倾倒,同情的看一眼黄氏。这种丈夫,这种丈夫……你真是辛苦了。当儿子养咱就不谈了。奇葩的是,这货他居然还喜形于色?喜形于色有没有!这样也能当官?难怪混到三十多还是个从七品芝麻官。对了,据说这官是考进士失败后捐的,不是科举出身。你妹呦!考试没本事,升职没能力。这种坑爹的基因遗传不会影响下一代吧? 咽下一口虾仁烧麦,林若拙担忧的看向传说中一屋子女人后半生依靠的继承者,就见林若谨同学小公鸡头昂得高高,正一脸目下无尘的学他爹用下巴看人。 完了!彻底完了!未来的娘家依靠往中二期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她能依靠谁?她敢依靠谁! 一时饭毕,筷箸声停。林二老爷官威十足的踱着方步出门,前往衙门办公。林若谨也向继母告退,去前院读书。一转身,看见同母胞妹傻呼呼的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不知看向何方,目光飘散,显然心思已经不知飞哪去了。 唉!若拙这两年越长越呆了,这可怎么是好哦! 男主人出门上班。女主人领着一群小萝卜豆前往荣瑞堂,给内宅大BOSS,林老太太请安。 林家能够称为官宦人家,书香门第,跻身京城上流社会,靠的显然不是科举不行,至今混在从七品位置上的渣爹。林家的顶梁柱,乃是金光闪闪、瑞气条条的祖父大人:林老太爷。外加二代生力军,大伯林大老爷。 林老太爷进士出身(渣爹,乃有没有很羞愧?)。按部就班的熬资历,一步步稳打稳扎,如今五十七岁,官职做到三品大元。走到这一步,林老太爷耐心、能力、交际一样不缺。堪称封建社会士大夫典范。 嫡长子林大老爷林海峤,严格秉承龙生龙、凤生凤的传统,幼时聪慧,少时英才,二十多岁中进士。京中熬了几年后外放。娶妻生子,人生该走的每一步都走到,该有的每一样都不落。一样是继承人的典范。 正是有这两位撑着,林家的声势才蒸蒸日上。呈一片花团景簇。 大房目前不在京。大伯带着妻子儿女去了任上。向林老太太请安的,就只有二房和三房。 三叔林海屿是庶子。尚未入仕,身上有举人的功名,正努力考进士中。据说虽然已经失败了几次,但依然坚持。拒绝荫恩,非得自己考上不可。很有志气。 林若拙私下以为,三叔比渣爹强多了。 可能是出身的原因,三叔在婚姻方面做的也很不错。和三婶童氏恩爱有加。可惜世事难遂人意。童氏一连生了三胎都是女儿。生三闺女的时候还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三叔长吁短叹许久,终于认了命。于是乎,三房唯一的男丁的林若诚和他老爹一样,也是庶子。记养在童氏名下。 据说大伯家也只一个嫡子、一个庶子。所以,不管是拼儿子的数量还是嫡庶质量,渣爹都是完胜。不愧他那老什么马的名头。 这也是黄氏嫁人前名声有碍,却依然在长辈面前格外得脸的原因之。人家生了两个儿子,只这一项就能顶去无数缺憾,林老太太怎么都要高看一眼。 可见上帝关了一扇门,总要给人留个窗。黄氏的丈夫在三兄弟中品质最差,于是就在生儿子上给补足。儿子教好了有出息,一样能过上好日子。 黄氏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虽谈不上什么善良贤惠,但林若拙以为,作为一个继母,只要她头脑清醒,比什么都强。 比如黄氏就从来不会打压林若谨。林若谨已经九岁,黄氏的大儿子却才三岁。年龄差的大,面对的形势也不一样。有费那个功夫的劲,还不如大家客客气气,做好表面文章。他们是书香门第,从某一程度上来说,科举考试面前,人人公平。助力当然有,但林家的顶梁柱是祖父和大伯。祖父的助力,最大一份当然是给长子和长孙。大伯的助力,不用说,肯定先紧自家儿子。而二房的三个儿子,在这两个人看来都是嫡子,亲疏远近没什么分别。只要有才学,有能力,提携起来都是一样。 书香人家这一点上比爵位人家好的多,儿子都是珍贵的,科举难进,普及面大一些,中彩率也高一点。庶子都没有养费的道理,更别说原配之子和继室之子了。 黄氏要是没把这些看透,日子也不会过的这般稳逸。黄家嫁闺女前也是打听过的,秦氏怎么死的,人家心里有数。况且,黄氏嫁过来时已经二十多岁,又经过前番波折。想法观点依然成熟,和十几岁的少女不一样。她的目的很明显,是来过日子的,日子得过好。 有这样一个继母,无疑是不幸中的大幸。 林老太太看上去是个和蔼的人。年纪大了,爱个热闹,虽体贴孩子们住的远,不用日日一大早过来请安。却也不喜身边冷清。于是,两个儿媳善解人意,时常领了孩子们过来陪老太太说话。 大房一家外放不在,三房是庶子。管家之责自是由黄氏担任。陪着老太太说笑几句,就告退前往花厅理事。 三婶童氏笑道:“二嫂真是个能干人。刚刚我从前头过来,看见锦衣铺的马车,上头全是料子。准是二嫂叫了来给咱们添衣的。老太太,何不让他们送这儿来,您帮着掌掌眼,看什么花色抬人。大伙儿好好挑一挑。”
林老太太点头微笑:“四月天了,转眼就是端午,是该做两身好衣裳穿。老二家的想的周到,让他们把料子送过来,一块儿挑热闹些。”
立时就有下仆出去传话。黄氏听后置之一笑,这种讨好老太太的小事没必要和童氏计较,遂命管事带着锦衣铺的绣娘去荣瑞堂。 不多时,一匹匹华美的衣料送了进来。几张大案拼着,摆满了半屋子。男孩子还好,几个小姑娘立时被那些鲜亮光彩的绸缎吸引,眼珠子看的转不动了。 童氏率先挑出几匹适合老年人穿的料子,什么百福如意,什么八宝团花,颜色也多是葫芦青、秋香等等:“老太太,我瞧着这几匹不错,您看看。”
林老太太摸摸料子,微笑颔首:“不错,你眼光越发好了。也别是光替我挑。让孩子们去看看,他们穿的鲜鲜亮亮才好看。”
林若拙深感佩服。从她进房门到现在,林老太太就一直在淡淡微笑,脸上没出现过第二种表情。对嫡子媳妇的告退淡淡笑,对庶子媳妇的刻意讨好淡淡笑。看见没?什么叫淡定?什么叫高人?你说轮到渣爹怎么就基因突变了呢。 老太太发话,孙辈们齐齐行礼,异口同声:“谢祖母。”
二房的二子三女中,黄氏的两个儿子,三岁的两岁,自是由亲娘代劳,不用操心这事。此时不过跟着看热闹。窝在林老太太手边的罗汉床上爬成一堆打闹,自成一式格局。 剩下的三个女孩,林若拙六岁,林若菡同龄,比她小一天。林若芜五岁。差不多的年纪,正好该有共同语言。无奈林若拙是伪儿童,还不屑伪装。搞得人人都当她木讷呆傻。说不到一块儿。这不,明明是二房嫡长女,这种时刻该一马当先,看护弟妹,讨好祖母才是职责所在。可惜没人指望她能干这些。就见她眨巴眨巴眼睛,不紧不慢的走到桌边,目光一扫。准确的从布料堆里抽出两匹,搁在一边,表示自己已经挑好。完毕。 林若拙心里还有些得意,姐一向是有主见的人。上辈子去商场扫货,从来都是一眼瞄中,一锤定音,尺码目测。速度奇快。 林若菡恨铁不成钢的生气。二房怎么有这么不争气的长姐。又郁闷为什么我不是长女。就差了一天。如果我是二房长女,我一定以身作则,关爱弟妹。绝不会这般木愣。 纠结之下,转眼瞥见身旁的林若芜。幸好,还有八妹。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遂悄声谈论起衣料颜色,织工,以及做什么式样的裙子好看。 嫡母公正威严,嫡长女木傻,二房这两个年龄相近的庶女感情一向不错。 三房的三个女孩都是童氏所出。排行二四五,庶出的嫡出。和二房两位嫡出的庶出一向互看不顺眼。双方人马一旦对上,都会不约而同的使用出‘用极度自傲掩饰隐讳自卑’的策略。亲切中带着杀气,刀光剑影。 三房唯一的男丁林若诚今年四岁。眼看着姐姐们即将和二房两位‘杀’起来,忙抱头鼠窜,躲到罗汉床陪流口水的弟弟们去了。 就见三房姑娘中的老大,二娘林若静,抽出一匹漂亮的粉蓝色锦缎,笑盈盈的递给妹妹林若贞:“四妹,用这个颜色给你做一件半臂,你看可好?”
“真好看。多谢姐姐。”
四娘林若贞刻意的瞥一眼林若菡,笑眯眯的接过料子,又指着一匹杏黄绸:“二姐,这料子颜色正,我想做条间色裙,你帮我再配一色吧。”
五娘林若容亲热的道:“四姐,用这个朱红色,配起来最好看。”
三房三个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热闹闹。衬托的二房小姐妹俩可怜兮兮。二房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从某种概念上来说,嫡出的庶出,自尊心比庶出的嫡出更要命。 林若菡说话声高了些:“我也瞧中了这匹朱红的,五姐姐你手好快么,好料子赶着挑,只剩下那些看不上的给别人,也好意思。”
林若容斯斯文文的一笑:“你喜欢呀。”
手下一松,朱红色的轻绸“咚”的落到桌上:“那就给你好了。”
语气说不出的轻视。仿佛打发一个要饭的。 林若菡气的七窍生烟,立刻就要回话。忽觉袖子一紧,回头一看,林若茴拉着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往堂上看。林老太太虽然在和童氏说话,眼睛却时不时瞥过这边,收敛了笑容。 林若菡浑身气势顿时一变,眉目一缓,细声细语道:“不用五姐相让,既然四姐姐看中了这颜色想做间色裙,小妹也不好夺人所爱。”
将料子又塞回林若贞手上。客气的一笑:“小妹不懂事,和姐姐争抢,见笑了。”
林若贞下意识的要推回去,就见林若菡紧跟着道:“四姐姐挑中的那杏黄色,还真就只有这朱红配上好看。”
林若贞一想,不错。若是放弃了这匹朱红绸,又该拿什么颜色配间色裙?半推半就接下。 林若菡目光扫过堂上,正好看见林老太太正对着她赞赏一笑。心中得意,脸上笑的越发亲和,转眼对林若芜亲热:“八妹妹,咱们慢慢挑。”
以示二房的人多么友爱。 林若芜也很配合的演出一场姐妹情深,仰着脸高兴的道:“七姐姐的眼光一向好,我听你的。”
三房三个女孩诧异的互相看看,二房的两个不上钩,她们单唱也没意思,就不再此话题上纠葛。五个女孩分成两派挑选衣料,看着互有问答,实则泾渭分明。 林若拙将这一出热闹尽收眼底。差点笑喷出来,使劲忍住才保持脸皮不动。林老太太真是老成精了。感情她时常拘着孙辈们过来说话,看热闹。其实是在观察教养问题。很明显,纵然是二房的庶出,在她眼中也比三房的嫡出重要。不然不会在关键时刻改变了自己脸色,刻意给出暗示。这也是人之常情。二房的再庶出,也和老太太有血缘关系。三房的再嫡出,那也不延承她半点血脉。 神马?你说是林若菡看出老太太不悦的?六岁的丫头片子能看出宅斗了一辈子,近六十岁老狐狸的喜怒?做梦去吧!那是她想让你看你才能看见。 林老太太含笑看着孙女们恢复了客气的互动,满意点头。大家女子,要的就是一个行事大气。眉眼窄促成什么样?纵然私下各有心思,大面上须得记住是一家人。为几匹料子争个高下分明,不是大家之风。将来出门了,也徒惹别人家笑话。 数过桌边的人数,心下一动,视线转到屋角。果见六娘林若拙木愣愣的坐在一旁,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心下顿时不喜。没人喜欢呆傻木讷的孩子,特别是年纪大的人。林老太太心道,难怪老二说她晦气,一张脸虽生的不错,却始终一身晦气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