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请讲。”
皇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太后微微仰起视线,“哀家先前听说,茹先生年纪老迈,宫里就有奴才开始动起了歪心思,对茹先生很是不好。茹先生他是你的启蒙老师,辅佐过先帝,又将你教导成人,对蒙正一辈子都是忠心耿耿。倘若对这样的先生不好,简直了辱没了我们整个蒙正的颜面。”
“所以,哀家也只是想要提醒皇上几句。茹先生老了,皇上可万万不能薄待了这启蒙之师。”
太后说完,有些用力地抿住了唇,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皇上,等待着他的答复。茹先生眼眶瞬间便红成了一片,他颤巍巍地跪地,对着太后磕了三个响头,“老臣谢太后娘娘惦念之恩,太后娘娘的恩情,老臣终生不忘!”
太后看似是在教导皇上尊师,可实际上,却是在求他留茹先生一命,更恰当些的说法,是她在威胁皇上,不得动茹先生半分。她了解皇上,知道他很快便会明白,今天这场阴谋同茹先生的配合脱不了干系,因此她要在他众人面前点头允诺,说他绝不会薄待了他。她断定,即便是为了颜面,他也绝不会在众人面前揭穿这一阴谋。果真,在略一沉吟过后,皇上便做出了决定,这一回同太后心中所想的相差无几,得到了皇上的允诺。太后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她的确是个够狠的女人,在狠心的时候,她可以亲手杀掉任何一个有必要去死的人而眼睛眨也不眨,心中更是不会有半分歉疚。可她同样也懂得感激,就如她方才所说,茹先生穷其一生来为蒙正效力,现在他老了,着实不该被她连累。只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珍珠究竟是如何偷龙转凤,换成了自己那一颗的,难道说,这当真是上天对自己的报复,报复自己当年不择手段地伤害了董素馨母子?太后的眼底划过一抹自嘲的笑,随即那一双苍老的眼睛便又恢复成了一潭死水的模样。“现在祭祀也已经算是完毕了,哀家也要回去懿华宫收拾一下行囊,准备明早出发。只是林嬷嬷年纪大了,想事情多少会有些不够周全。安王妃,你来陪同哀家准备一下,如何?”
忽然间,太后又开了口,在看向百里秋水的时候,目光当中不带有丝毫别的情绪。她的眼眸平静,就像是先前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轩辕晟睿的眉心不着痕迹地轻皱了一下,他握住百里秋水的手,微微用力捏紧了一下,似乎是在阻拦她。百里秋水却只是回应给他一个令人安心的目光,随即便附身行了一礼,应了太后的邀。为了以防万一,尽管这可能性微乎其微,轩辕晟睿还是在确保有罗柔跟在她身边的情况之下,命令无名在暗处守着她。确保太后不会因为今天的恼羞成怒,而在懿华宫伺机对她下手。懿华宫里,仍旧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宁静,积雪堆积在屋顶上,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便会拍打下来扑簌簌一阵落雪。此刻天已经大亮了,可懿华宫里却仍旧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寂静之感,就像是这座宫殿也已经有了预感,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似的。回到正宫,太后示意百里秋水坐下来,不必太后开口,林嬷嬷已经将宫里其他的下人给打发了出去,自己也退避到房门的位置,低垂了头,让自己站成了了一尊人偶。“哀家不相信有什么先祖皇帝显灵。”
喝了一口茶,太后面色从容,笑了笑,“即便是有,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一尊,是哀家命人制造出来,又是哀家亲眼看着下人将它埋进土里的玉像。哀家只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哀家吩咐了那宫婢,让她从你的项圈上扯下一颗珍珠,为什么在玉像碎裂之后,里面的珠子,却变成了哀家的东西?”
“臣妾一直不愿意相信,是太后娘娘想要害自己。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能不能也先是由您回答臣妾一个问题,为什么?”
百里秋水看向太后,“臣妾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太后之事,到底又是为什么,会让您要将臣妾除之而后快?”
太后抿起唇角,“那都不重要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道理哀家明白。为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哀家输了,输的一败涂地,而你赢了,赢得漂漂亮亮。你是赢家,在这时候,赢家只要赢就已经足够了,实在不必去追问其他的原因。倒是哀家的问题,你必须得回答。”
“哀家这一辈子,还从来都没有输给过什么人,即便是偶有挫败,也从没有过这样狼狈直接的时候。倘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哀家即便是到了闭眼的那天,也会死不瞑目。你应当让哀家知道,哀家的这场谋划,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百里秋水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如此智慧,您怎么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呢?这其实一点也不复杂,同样也不难想明白。您之所以会输,只不过是因为,您老人家早已经大势已去了。”
太后的表情一瞬间僵在了脸上,苍老的目光在瞬间变得犀利无比,那带着长长的金玉护甲的手掌,用力地拍在了桌上,“你是在羞辱哀家?别忘了,哀家毕竟是太后!即便是哀家输了你这一局,哀家照旧还有可以不问半句便将你赐死的权利!”
“太后娘娘息怒,臣妾说的并不是您想像中的那样。”
百里秋水面色淡然地笑了笑,半分畏惧都不见,“臣妾只是说出一个事实。太后娘娘,想办法从臣妾身上扯下珍珠的是您的人,将珍珠悄悄按照您先前的布置放入玉像的也是您的人。参与到这计划之中,从头到尾都是您的人。这期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太后娘娘您当真不明白吗?”
带着几分怜悯似的,百里秋水在稍作停顿之后又开了口,“太后娘娘,您固然有着如同茹先生和林嬷嬷这样忠心不二的下人,可更多的还是一般当差的宫婢。您是太后不假,可这宫里,有谁的心里不是心知肚明,皇上并没有多在意您这个母后?”
“据臣妾所知,从您让皇上肝肠寸断之后起,直到现在,皇上对您的态度便只是流于表面的敬爱了。可实际上……”百里秋水淡淡一笑,“您这么多年都不曾插手前朝的政事,甚至连后宫妃嫔都摆布不了,这当真是您自愿的么?还是说,你并不想这样,却苦无力量?”
太后的表情像是有些愤怒,又像是被人一言道中软肋一般的凄凉,她的嘴紧抿着,因为苍老而有些松垮地皮肤无力地垂落着。“您的身边,只有这几个衷心的奴仆,可臣妾的身后,却有安王同皇上作为靠山。任何一个在宫里摸爬滚打的人,心里都会有一杆秤,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有利地投靠我这个有安王与皇上作为靠山的安王妃,还是老老实实都守在您这个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权势的太后,一目了然。”
说着,百里秋水又笑了笑,“当然,倘若他们不愿意这么做,臣妾也仍旧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太后娘娘,现在您可总该明白了吧?”
太后的眉梢抖动了两下,而后竟笑了起来,可那笑声之中,却仍旧残存着一丝不甘,“你说的是,说的是啊!哀家的确是像你所说的一般,早就已经没有了那呼风唤雨的权利。哀家在这后宫待了一辈子,怎么就偏偏把这给忘记了!这宫里有哪个人不是冲着利益而去?哀家还有什么本事,能够让他们推开利益效忠于哀家?”
“哀家哪里还能给他们想要的权利!哀家早就已经败落了!哀家也真是老糊涂了,还以为仍旧会有人忠于哀家,哀家真是老糊涂了!在这宫里,哪还有人对哀家是忠诚的,哪里还有!”
“原本是有的。”
百里秋水笑了笑,目光却变得隐隐有了冷酷了起来,“可她已经连同自己腹内的胎儿被您给一并毒死了。倘若不是信任,福贵人怎么会放心吃下您准备的点心,喝下您预备的茶水?可她对您的信任,换来的却是死亡。”
“哀家没有毒死福贵人!”
太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似的,声音俨然都有些颤抖了起来,“不错,哀家的确是想要借着福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更加落实你的灾星名头,可哀家没有想过要让福贵人死!”
“事到现在,哀家还有什么好隐瞒!哀家给福贵人的茶水里,加的只是足够胎儿丧命,却根本不会损毁到母体的药。那孩子是因为哀家的死的,哀家当然承认,可福贵人的死,同哀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百里秋水微微一愣,福贵人的死同太后没有关系?那她那日,在福贵人脖颈上看到的青紫掐痕代表了什么?现在的情况,太后已经不可能说谎了,她也没有必要来隐瞒自己什么,那也就是说……福贵人的死,尽管不是意外,却与她先前想到的太后毫无关联,在背后设计了福贵人的实际上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