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关己，穆锦萍本来都打算转身继续吃饭了，却在看到被打人的脸蓦然怔住了，扔下碗筷蹭的站起身来。“怎么了？”
绿依被她这惊乍弄得惊了一跳，夹在筷子上的红烧肉都啪嗒掉在了桌上。穆锦萍机械的眨了眨眼，喃喃道，“舅舅……”“啊？”
绿依没听清楚，“什么？”
话音未落，穆锦萍却已然离座，朝那个被打得满地滚的男人跑了过去。“住手！”
一声大喝，穆锦萍伸手推开正在对男人踢踹的伙计。掌柜的见穆锦萍是酒楼的客人，不得不缓下脸色，却还是气喘喘的道，“姑娘，这人吃饭不给银子……”“掌柜的放心，他那份算我账上。”
打断掌柜的话，穆锦萍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蹙眉看着地上抱头蜷缩的男人，“苏映笙。”
男人闻声蓦然一僵，半晌才颤颤巍巍的放下抱头的手，抬脸看向穆锦萍。近距离看清男人尽管青肿却与外公五分相似的脸，穆锦萍呼吸都跟着一滞，“果然是你。”
“你……”苏映笙嘴角破了，刚吐出一个字就疼得直抽冷气。绿依这会儿也放下碗筷凑了过来，看看地上的鼻青脸肿的男人又看看穆锦萍，“这谁啊？你认识？”
“苏映笙。”
穆锦萍冷硬的吐出三个字，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人，仿似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然而眼神却复杂难辨。“哎？”
绿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苏映笙……难道是苏家人？”
“嗯。”
穆锦萍点点头，“我舅舅。”
深吸一口气，这才弯腰将男人搀扶起来。苏映笙亦是被那一声舅舅震得一懵，“你是……”瞳孔缩着，好一会儿才迟疑道，“萍儿？”
绿依见穆锦萍扶的吃力，赶紧上前搭把手，谁知穆锦萍却干脆放手，转身朝她们那桌走去。绿依嘴角狠狠一抽，却还是不得不架着苏映笙跟着走了过去，让他在穆锦萍左手方的位子坐下后，这才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萍儿，谢谢你替舅舅解围。”
苏映笙一直低着头，良久才拾起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低声道。他苏映笙虽然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吃喝嫖赌不干人事儿，可狼狈的样子被自己外甥撞见，还是难免尴尬。穆锦萍却没有接苏映笙的话，握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苏映笙碰了个软钉子，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当下也噤声沉默了下来。“我去苏家老宅了。”
良久，穆锦萍才盯着碗里的米饭幽幽的道，“杂草及腰，烂瓦残垣。”
听着穆锦萍的话，苏映笙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却很快就泄气的松开了。“家不成家，舅舅都住哪里？”
穆锦萍忽然看向苏映笙问道，昨天她们过去的时候，苏家老宅显然是没有人的。“我……”苏映笙咬了咬牙，却因为伤了牙龈疼得嘶的吸了口凉气，“住在乞丐巷里，连着几天没要到吃的，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偷了身衣裳，混进来……白吃。”
“那个……”绿依觉得气氛实在是太僵，忍不住出声打圆场，“我看你舅舅伤的不轻，一会儿先去医馆看看吧？”
“不，不用……”苏映笙忙局促的拒绝道，“养，养两天，就，自己好了。”
“还吃么？”
穆锦萍却忽然问道。“嗯？”
苏映笙闻言一愣。“要是没吃饱，就再吃点吧，我让伙计添副碗筷。”
穆锦萍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腾的酸胀，抿抿唇道，“一会儿上医馆把伤看看，也别再回什么乞丐巷了，跟我去客栈吧。”
苏映笙的喉头猛的就哽住了，“萍儿……”“还吃么？”
穆锦萍却坚持的问道。苏映笙用力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这才摇了摇头，“不，不吃了，刚才已经吃得很饱了。”
顿了顿，才犹豫的问道，“你娘他们……还好吧？”
“嗯。”
穆锦萍继续拿筷子戳米饭，显然也是没了胃口，“我哥上京赶考，带着我娘走水路，我因为从简家拿回了苏家的产业，所以转这边来看看，认认门，熟熟脸。”
苏映笙闻言一惊，猛地抬头，“你，你拿回了苏家的产业？”
“是。”
穆锦萍点点头，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不光是简家霸占苏家的，包括当初外公陪嫁娘的那两间铺子，现在也在我手上。”
苏映笙看着穆锦萍冷然倨傲的脸，半晌无声。“舅舅。”
穆锦萍直对上苏映笙浑浊震惊的眼，“跟我去京城吧。”
“我……”穆锦萍这话一出，苏映笙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忙狼狈的拾起衣袖一通擦抹，“舅舅这副鬼样子，萍儿你非但不嫌弃，还……还提出这样的话，舅舅真的很高兴，可是，也很惭愧，苏家有今天，都是给我败的，是我不争气，我没脸去见你娘。”
“虽然你以前确实很气人，不过……”穆锦萍顿了顿道，“我相信娘她也不希望看到你如今这样朝不保夕的落魄样子，你要真觉得对不起外公，没脸见我娘，那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咱们苏家没有怂人，走错路不要紧，只要有机会，那就站起来！”
苏映笙低下头不说话了。绿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敲了敲碗道，“我说，还是赶紧吃饭吧，除了带你舅舅去医馆，你不还有事儿么？”
被绿依这么一提醒，穆锦萍这才收拾好情绪，埋头吃起饭来。苏映笙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一摞账薄，道，“你们……一会儿是要去那些铺子么？”
“嗯。”
穆锦萍点头，“一会儿你先去医馆，然后再买身衣裳换上，咱们一起去吧，也省得那些人看我年轻就不当回事儿。”
“你们……之前受欺负了？”
苏映笙紧张的问道。“有点小不顺，不过还好。”
穆锦萍纵了纵肩。苏映笙低下眉眼，“可惜舅舅……就算跟着你去，除了遭人白眼，也帮不上什么忙。”
“谁说帮不上忙了？”
穆锦萍挑眉，“你可以帮着看账薄啊。”
苏映笙闻言一愣，良久才点了点头。从酒楼出来，穆锦萍便带着苏映笙去医馆处理了伤口，检查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这才放下心来。遂又带着人去成衣铺换了身干净爽利的青衫，这才一起前去苏家在郓城有名的苏氏布庄。或许是因为有衢江御品坊做参照，苏氏布庄在郓城倒是蛮吃香的，花色，布料，皆效仿御品坊的经营手法，就连镇店的，都是雪缎暗绣，简直和御品坊一般无二，虽然不厚道了些，但所幸隔得远没有竞争，且生意还挺好。“当初苏氏布庄在我手上，曾一度险些关门毕业，还是简家接手，才逐渐步上了正规，虽算不得大红大紫，在郓城却仍旧是数一数二的。”
站在苏氏布庄门口，苏映笙抬头望着那块刻着‘苏氏布庄’四个烫金大字的黑色匾额，颇是感慨。穆锦萍也望着那块‘苏氏布庄’的匾额，心里感慨却与苏映笙不尽相同。“几位这是买布还是成衣，不妨进里边看看？”
伙计的看了他们好久了，见他们堵在门口不进也不离开，这才忍不住上前招呼道。穆锦萍这才回过神来，冲伙计点了点头，“你们掌柜的在么？”
“在的。”
伙计疑惑的看了穆锦萍一眼，“掌柜的正在帮客人介绍布匹，你们可是有什么事么？”
“我现在是这家铺子的东家，是特地过来与你们掌柜接洽一些相关事宜的。”
穆锦萍直言道。伙计却是被惊得脚下一个跟跄，险些给摔了，“你……”“你去通报你们掌柜的，让他忙完了过来见我。”
无视伙计的惊愕，穆锦萍说完也不看他，便径自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看起布匹成色来。那伙计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应了声稍等，便匆匆跑去找掌柜去了。穆锦萍几人并未等太久，那伙计去了没多会儿，就领着掌柜急急忙忙从里间绕了出来。“掌柜的，就是这位呃……她说是铺子的东家。”
因着太震惊，伙计介绍的磕磕绊绊。“钱掌柜。”
伙计刚介绍完，穆锦萍就朝掌柜点了点头，“我是穆锦萍，苏老爷子的外孙女，想必简家已经来过书信说明，布庄现在已经由我接管了。”
钱掌柜年纪不大，也就四十上下，面相白净儒雅留着撮毛笔胡，眉目和善，倒是颇有几分夫子的书卷气。听完穆锦萍的自我介绍，钱掌柜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通，“还真是萍儿小姐，多年不见，如今竟是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钱掌柜一开口，穆锦萍就愣了。钱掌柜道，“奴才以前是布庄的伙计，后来简家接管后，见我勤恳，便提升顶替了原来的掌柜。”
说着眼睛一转看向穆锦萍身后的苏映笙，不禁愣了愣，“二爷？”
苏映笙僵硬的点了点头，碰上以前的老人，这心里高兴的同时，脸皮也烧得慌。“真是二爷？”
钱掌柜忙上前两步，将人一通打量，“想不到奴才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二爷，好，真好！当初要不是二爷将奴才从那群畜生手上买来，奴才恐怕早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钱掌柜激动的眼睛泛红，穆锦萍却看得疑惑，“我舅舅他一直在郓城，钱掌柜都不知道么？”
穆锦萍这话一出，钱掌柜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二爷真的一直在郓城？可是奴才怎么一次也没见到过您？”
穆锦萍正要再说，却被苏映笙拉住了。苏映笙尴尬的道，“是，是我没脸见熟人，所以都刻意躲着。”
就算是苏映笙这般说，穆锦萍还是多看了钱掌柜两眼。听他说来，舅舅于他有恩，看他那一副感恩在心的样子，若真是那样，又岂会同处一片天地却对于舅舅的遭遇毫不知情，当初苏家易主那么大的事情，若真有心，又岂会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