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请进去的,就是解元身份的穆锦逸。这种场合,穆锦萍自然不可能跟进去,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独自缩到墙角,那手指蘸了口水往窗纸上戳了个洞,觑着一只眼往里面瞅。屋里三面书架,陈设简单,唯有一张长案后盘膝端坐着一花白胡须的老者,正是儒林馆大提学江源。将人带进门,陶然便躬身退立一侧。穆锦逸朝老者望了一眼,随即上前几步,掀袍行跪拜礼,“衢江城解元穆锦逸,拜见大提学大人!”
说罢,便将名册与公文呈于仆役,让其转呈案后老者。江源挑了挑眉,接过仆役呈上的名册及公文随手翻了翻便合上了,态度竟是显得几分敷衍。“衢江都督穆大人嫡子穆锦逸?”
穆锦逸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单从语气听来,便并非友善,即便如此,还是恭敬应道,“回大提学大人的话,正是学生。”
“呵……”江源轻哼,“想不到那穆之笐一介莽夫,居然能教出你这么个解元儿子,倒也是他福气。”
听到这话,穆锦逸算是明白了,这人看来是和自己父亲不对付。也是,自古文武不两立,倒也不稀奇。倒是江源这话,着实让穆锦逸有些不知该如何接下,便干脆保持了缄默。江源道,“一介莽夫之子能中解元,也难怪张大人辞官之前会特地交代,看来也确实有些本事。”
穆锦逸却是闻言一怔,诧然抬起头来,“张大人辞官?大提学大人口中的张大人,可是太傅张晋中张大人?”
“不是那老小子还能有谁?”
江源眼珠子一瞪,却很快意识到不对,将愤然的情绪收敛了起来。“张大人已经辞官了……”穆锦逸面色遗憾,不禁喃喃道。“本官知道,那老小子说过,只要你考中解元便收你为门生嘛,人突然就辞官了,你心里遗憾也是可以理解的。”
将穆锦逸的反应尽收眼底,江源抬手捋了捋胡子,“其实你也不必遗憾,反正那老小子走了,咱们这又不是他独一人是吧,比如……”江源话没说完,便被吱呀的推门声打断,紧接着一人便步伐稳健的走了进来,身上所着官服,正是翰林大学士正五品身份象征,“比如,你脸皮可以再厚一点。”
几人闻声看去,穆锦逸还好,江源却是陡然变了脸色。陶然见状,忙拱手行礼,“下官见过柳大人!”
看到此处,偷窥的穆锦萍不禁愕然瞪大了双眼。正五品大学士,柳,如果没错,那此人必然就是柳臻无疑了!“柳臻,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源当即拍案而起,穆锦萍猜的没错,来人不是别人,确实是正五品的翰林大学士柳臻,“别告诉我你又是来我这抢人的!”
是的,江源早就在张晋中口中听说过穆锦逸,欣赏其才华,有意将人收入门下,如今见着老是跟自己不对付的柳臻,自然便炸起一身毛刺来。“我这可不算抢人,我这是正大光明来见徒弟的。”
柳臻完全无视江源的戒备,径自走到穆锦逸面前,“你就是衢江解元穆锦逸?”
穆锦逸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行礼道,“学生正是,拜见大学士大人。”
柳臻点点头,这才看向已然呈现暴走状态的江源,轻声一笑道,“呵……本官知道江大人爱才,不过这穆锦逸你还真得割爱了,你也别瞪我,这事儿可怨不得我,实乃十四殿下亲自举荐,本官才有此一遭的!”
“你,你,柳臻你别欺人太甚!”
江源气得怒目圆瞪,颤微微的指着柳臻的鼻子。“都说了,这事儿不赖我,是十四殿下把人送给我的,你要怪就怪十四殿下去。”
柳臻一摊手,十足的无赖相。亏得两人岁数加起来都是离双百不远的人,还像小孩儿争糖果吃似的为个学子争得面红耳赤,也着实让人叹为观止。要说这期间最震惊的,还当属穆锦逸兄妹俩,他们谁都没料到,高煜竟然会这么做。尤其是穆锦萍最为愕然,要知道,上一世被高煜引荐给柳臻的可是简檀!却是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如此颠覆!兄妹俩还兀自沉浸在震惊中,那边两人却习惯性的又是一番口水战打得响亮。最后却是毫无悬念,照样以江源挫败告终。柳臻哼哼一笑,随即看向穆锦逸,“我们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明日一早,便来我柳府敬拜师茶。”
撂下这么霸气侧漏的一句话,便不看江源一脸菜色,径自转身离去。穆锦逸看看江源又看看只剩下背影的柳臻,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而被江源迁怒的他,却是给一镇纸给撵出了门来。穆锦逸前脚刚出门,穆锦萍就跑过去拉住了他衣袖,激动得直晃悠。“哥,那个真是大学士柳臻柳大人么?”
穆锦逸不明白她这激动又是从何而来,不过还是点点头。“哈哈,太好了!”
要不是穆锦逸摁得及时,穆锦萍差点就兴奋的一蹦三尺高,昔日的稳重矜持尽数喂了狗。等所有的学子都报到完毕后,陶然又带着一行人在儒林馆逛了逛,还特地带他们去了翰林院开设的书阁。书阁里面的藏书繁多,里面已然有不少学子正在埋头翻阅苦读,哪怕是有人到来,也不为所动,俨然一片恨不得醉死书中的沉闷气息。“这便是书阁,专门供大家温书自学的地方,里面的书可以随意翻阅,但不可损坏,书阁后边是饭堂,每到饭点可免费提供饮食,特定之日会有翰林学士讲学,平日里大家也不妨互相研讨切磋切磋。”
陶然一边带着众人转悠,一边指这指那的解说道。一早便到翰林院,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正午了,兄妹俩自然没有留在书阁饭堂用饭,不过眼下回家肯定过了饭点,便干脆寻了家酒楼吃饭。然而,令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会在酒楼遇上熟人。兄妹俩刚进酒楼大门,迎面就和正要出门的高焱等人碰个正着。“呵……这不是穆姑娘么?”
高焱看到俩人也是一愣,随即折扇刷的一展,露出一抹玩味来。兄妹俩神色一顿,心里叫苦,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行礼,“拜见大皇子殿下。”
尽管是兄妹俩的行礼,高焱视线却单单只落在穆锦萍一个人脸上。“来吃饭?”
盯着人看了须臾,高焱眉一挑,问道。废话!穆锦萍心里默默吐槽一句。“是的。”
吐槽归吐槽,话却是要回的。穆锦萍应罢便拉着穆锦逸侧身让开,“挡着大皇子殿下的道,还请恕罪。”
“呵呵……酒楼又不是我开的,谁人走不得,你们又是何罪之有?”
顿了顿,高焱倾身靠近穆锦萍,“穆姑娘说话,还当真有趣的紧,不过,你来京城的事,十四弟他知道了么?嗯?”
穆锦萍眸色一凝,低下头没有回话。高焱显然也不在乎她的回答,只勾着唇,诡笑道,“十四弟知道不知道不打紧,只是……穆姑娘似乎被咱们的荣华郡主给惦记上了呢。”
闻言,穆锦萍下意识的眉头一皱。“呵呵……”高焱笑得古怪,复杂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幸灾乐祸,“咱们的荣华郡主心高气傲,可是极少有将什么人放在眼里,得罪她的人,要嘛抽个几十鞭子,要嘛直接杀了,像这么惦记一个人的,还实属少见,本皇子还真是好奇,穆锦萍究竟做了什么,才得这位刁蛮郡主如此惦记不忘,哈哈哈……”“大皇子究竟想说什么?”
穆锦萍忽然冷声问道,“还是说,被我们堵了门,所以刻意刁难?”
“总算是不装哑巴了。”
高焱并不介意穆锦萍的不敬态度,反而因此愈发兴味盎然,伸手要去捏穆锦萍的下巴,却被她闪身避开了。跟随高焱一起四人皆是达官显贵,和他更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见到此景,竟调笑的吹了声口哨,活脱脱一群登徒浪子作态,实在让人厌烦得紧。“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戏良家女子,怕是有损皇家威仪,还请大皇子自重!”
眼瞅着高焱一再言语轻佻,穆锦逸早就心生怒气,再见几人这般,顿时便冷脸将穆锦萍拉到了身后护着。高焱这才眯眼打量穆锦逸,似乎这时候才发现了这人的存在。“衢江解元穆锦逸,经十四弟举荐,即将拜入大学士柳臻门下?”
高焱这话听似问句,实在确实了如指掌的肯定。“大皇子意欲何为?”
穆锦逸不卑不亢的与人对视,心里尽管明白得罪皇子必然少不得自己恶果吃,可也断然不可能就此放任亲妹被人这般欺辱。“就像你说的,大庭广众我能如何?”
高焱眯眼冷笑,那眼神阴翳的仿似带着毛刺,只是扫人一眼,便教人浑身不舒服,“再说,本皇子对毛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也不感兴趣,我可没有十四弟那般重口,哈哈哈……”身后跟着的四人听罢,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大哥,我们走你!”
不想再与这些人对峙下去,更不想大哥因为自己冲撞高焱,穆锦萍拉了穆锦逸转身就走。不想一转身,却和身后的高煜等人撞个正着。被两方夹击,穆锦萍忽然生出种想要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冲动。“萍儿,锦逸?”
高煜看到穆锦萍兄妹也是诧然,随即便眯眼看向对面的高焱,“大皇兄也在此么?还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