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喂下去没多会儿,沈太医就挎着药箱来了。“微臣拜见王爷。”
沈太医有些不敢看高煜的眼睛,低着头便径自下跪行礼。高煜慢条斯理的捏着黄绸绢帕给皇上擦了脸,这才转头看向头都快低到胸口去的沈太医,漆黑幽邃的眼眸静默如水,却带着无边的森寒压力。“沈太医,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沈太医虽然早就料到高煜会问罪,却还是被他散发的煞气慑得浑然一颤。高煜的眼睛就像是要盯进人骨缝里,哪怕低着头不去看,都能让人感应强烈,不寒而栗。“微臣有罪,甘愿受王爷责罚。”
虽然亡羊补牢的事后补了书信,但沈太医却是清楚高煜的脾性,因为早就料到事情不会这么轻易过去,所以倒也不至于不知所措,这种时候,俯首认罪就对了,而且,高煜若真要治他罪,决计不可能留他到现在。果然……“要不是念在你及时悔改,且当初于本王岳母助产有功,本王定不轻饶!”
高煜忽然倾身低下了头,语气沉冷的道,“沈太医,你是聪明人,可别再犯糊涂,孰轻孰重还是得掂量明白了,嗯?”
“微臣谨记王爷教诲。”
隔着一层头发,沈太医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高煜吐出的那令人寒颤的清冷气息,每一个字都瘆人头皮,阵阵发麻。“起来吧。”
高煜这才坐直身来。“谢王爷不怪之恩。”
沈太医伏地叩了个头,这才如获重释的站起身来,“微臣是来列行为皇上把脉的。”
高煜面无表情的起身,将床头的位置让了出来。沈太医不敢迟疑,当即便挎着药箱坐到了床头。先是将药箱搁置一旁的小几上,开箱拿出银针布包,这才为皇上把气脉来,却是突兀脸色一变。高煜一直注意着沈太医的表情,见他变脸,忙问道,“父皇他怎么样了?”
“王爷莫慌。”
沈太医说着便将皇上的手塞进了被子,随即收拾起已经摊开的银针布包,卷巴卷巴包好放回了药箱里,完事才起身对高煜拱手行礼道,“皇上这脉象很是奇怪,但却是个绝对的喜事儿,微臣诊断发现,皇上郁结于心脉的那股毒气已经又散了,而且脉象也平稳,显然已无大碍。”
见高煜反应平静,心里愈发疑惑,皇上这症状,应该已经服用过相应解药,可这解药……沈太医揣着疑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看向了闷不吭声的穆锦萍。却听高煜忽然道,“这件事情,还请沈太医能够对外保密,只要我们按兵不动,将父皇给严加保护起来,下毒之人必然会着急露出马脚。”
“微臣明白。”
沈太医忙点头应下,这事儿非同小可,配合保密自是应当。高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依旧按照列行上这里为父皇看诊。”
“是。”
沈太医继续应道。“跪安吧。”
高煜语气虽然缓和,脸色却仍旧不见得好。沈太医哪敢多呆,当即跪安,挎上药箱就急匆匆离开了。等沈太医走了,高煜才蹙眉叹了一声,“沈太医这人算是极有原则正义之气的脾性,入职太医院多年,一直恪守本分,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就是有些时候太优柔寡断,且胆子小了些,这样的人,其实也很容易被人抓住弱点,拿捏牵制,不过这事儿他还算没有太过糊涂,没有真的彻底隐瞒,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其实,沈太医的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家遇上可能危及家人的事情不深思熟虑的?”
穆锦萍却觉得没什么,自己招惹杀身之祸是小,搞不好还连累家人,是她也会选择暂时保密明哲保身,待恰当的时候才道出事情真相,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私?“话虽如此,不过……”高煜见穆锦萍帮沈太医说话,心里虽然不痛快,脸上却没有摆出来,“被下毒的,毕竟是我父皇。”
“可是,你想没想过,这件事并不适宜当着所有人面揭露,非但抓不出真凶,反而会打草惊蛇?”
穆锦萍又岂会不明白高煜的心境,笑了笑道,“这也是我明知有蹊跷,却偏偏出去才问沈太医的原因。”
高煜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沈太医这次,的确是歪打正着。”
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阴翳的弧度,“正是如此,本王才没真治他罪。”
穆锦萍撇撇嘴,可算是明白,自己瞎掰扯了,人家心里揣着明镜儿,清楚着呢。高煜看她这样子忍俊不禁,正想拉着她到身边坐下,原本昏睡的皇上却突然发出一声哼哼,悠悠转醒的睁开眼来。“父皇!”
高煜忙转身看去,“父皇您醒了,有没有哪里觉着不适?感觉可好些了?心跳还急还胸闷么?”
皇上眯眼瞅着高煜,脸色却很快染上不自然的红,呼吸也莫名急促粗喘起来。高煜,“……”穆锦萍,“……”两人面面相觑,很是不明所以。“父皇,您……”高煜话没出口,却见皇上猛然身子弹起,趴在床沿哇的吐出口污血来。“父皇!”
高煜给吓怀里,赶紧弯腰把人扶住,着急的朝穆锦萍喊道,“萍儿,这是怎么回事?你赶紧给父皇看看!”
情况紧急,穆锦萍也顾不上计较高煜语气不好,正待上前,却见皇上无力的摆了摆手。“朕,朕还好。”
皇上接过穆锦萍递上的绢帕擦了擦嘴,一手颤栗的抓住高煜的手臂做以支撑,却是费力半天都躺回去,“煜儿,你……扶父皇躺下。”
“好。”
高煜忙小心翼翼的扶着皇上躺下,“父皇,您还难受么?”
“好多了。”
皇上虚弱的叹了口气,“昨儿个醒来,朕这心呐,就跟要蹦出来似的直敲鼓,胸口也闷得发慌,吐了这口血,反而顺畅多了……”顿了顿,才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父皇这是中毒了。”
高煜对此没有隐瞒,“父皇被人下了荼蘼花,险些心梗猝……”死字没能说出口。皇上原本病态的苍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高煜见皇上情绪不对,赶紧安抚道,“父皇息怒,这件事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父皇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这个养字,说得很是意味深长。皇上几乎是一瞬就明白了高煜的意思,点了点头,“煜儿可是有怀疑的对象了?”
“还不敢肯定。”
高煜瞳仁幽黑,敛着危险的狼性,“不过,儿臣来这之前,母后曾下过懿旨,没有召见,任何人不得觐见叨扰父皇静养,儿臣抗旨进来,母后很是大发雷霆了一通。”
“你怀疑皇后?”
皇上转眼盯着高煜,哪怕是病着,那双眼眸也威慑不减。“儿臣不敢妄下断言。”
高煜却没有直面回答,“但儿臣相信,纸包不住火,只要用心调查,事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皇上疲惫的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高煜道,“父皇,您这次能脱险,多亏了萍儿的解药。”
皇上这才睁眼看向穆锦萍,温和慈祥的笑了笑,“朕中意的儿媳妇儿,自然不会差,萍儿啊,你说你想要什么,等父皇‘康复’之后,重重看赏于你。”
穆锦萍闻言又是囧又是好笑,当即跪地谢恩道,“谢皇上,萍儿什么都不想要,只要皇上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就好了。”
“还挺会说话,不愧是状元郎的妹妹,起来吧。”
皇上眉稍尽染笑意,气色倒是因此恢复了些许,随即想起被下毒的事,却又不免怒从心起,悲从中来。高煜一看皇上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安慰道,“父皇您别难过……”话没说完,皇上却摆了摆手,“既然要装下去,就不能露了破绽,你们在这里应该呆了一段时间了,未免引人起疑,还是先回去吧。”
高煜却是转头问穆锦萍,“萍儿,你那药可还有?”
“有啊。”
穆锦萍笑着就掏出了两瓶,“其实皇上已经服用过解药,只要注意别再误食毒药,调养数日便可无碍,不过那毒确实厉害,所以多喝两次巩固巩固倒也有益无害。”
说着便将药双手呈给皇上。皇上接过后便藏在了枕头底下。两人确定皇上气色恢复的快,且愈见好转,这才放心的跪安,然而正待离开,常公公就急匆匆的小跑了进来,见到皇上睁着眼睛还愣了一下。“启禀皇上,大皇子殿下和国丈大人求见。”
本来是要向高煜请示的,见皇上已经醒来,常公公就自然转向龙床哈腰道。皇上握拳抵唇,空壳壳的咳了好一阵,这才面色潮红的对常公公虚弱道,“宣。”
常公公出去了,穆锦萍和高煜却偷摸对视了一眼,都佩服皇上的即刻入戏。很快,大皇子和窦坤就双双疾步才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走到龙床前,看到皇上醒来均是一脸惊喜,双双下跪行礼,“老臣(儿臣)参见皇上。”
皇上并没有马上让两人起来,又是一阵激烈咳嗽后,这才气喘吁吁眼神激动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两人站起身,脸上的惊喜很快换上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