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巡狩司,作为皇权统治的威慑性机构,最忌讳以权谋私,制造冤假错案。 所以在成立之初,大楚开国皇帝就立下规矩,无嫌疑者,不可抓捕,有嫌疑者,若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不可用刑。 虽然在立国之初最动荡的那些年,这条规矩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执行,但是当前朝余孽被清理得所剩无几,朝堂中隐藏的奸细也被肃清得差不多之后。 国家逐渐稳定,这个时候,继续通过血腥和残忍来控制百官,显然不可取了。 于是那位没人叫得出名字,却被人誉为恶鬼的司正大人,发了一份《罪己书》,公示在各郡县的巡狩司司衙门前,其大概意思就是日后一定按照楚帝定下的规矩,秉公执法。 从那时起,巡狩司变得规矩起来,至少从表面上看,很规矩。 ...... ...... 回到巡狩司,陆方如一条死狗般被陈羽拖进刑房,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是这次不等木长水呵斥,所有人在看了一眼热闹之后,就全都跑得远远的,该干嘛干嘛,竟没有一个人围观。 连续两天抓捕同僚回来用刑,陈羽已经靠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个狠人。 进到刑房之后,令木长水意外的是,陈羽并未急着动刑,而是罗列了一大串问询的内容,便把陆方捆在了刑柱上,用对付赵良的那种方法,在他面前立了个火把,然后就神神秘秘的弄了张纸,跑到停尸房找到赵良的尸身,抓起他的手在那张纸上按了个手印。 “你在做甚?”
看到陈羽拿着画押后的那张纸直接走出了停尸房,木长水十分不解,他觉得应该趁李万里没来找事之前抓紧时间从陆方嘴里撬出来点什么,但陈羽却反问道:“如果赵良未被定罪,他自己也没认罪,却被刑讯致死,陆方会如何?”
“与谋害无异。”
木长水下意识答道,旋即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对方英俊的脸,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你想做甚?”
“不作甚。”
陈羽只是神秘一笑:“陆方敢在利用身份打死赵良,一定找好了借口,所以我不能给他机会辩驳。所以一会我得编个故事,堵住县令大人的嘴。”
木长水一怔,疑惑问道:“所以你刚才让车小小去盯着李清澜伺机拖延,是为了配合诬陷?”
旋即,他摇了摇头:“不对,诬陷陆方与李清澜何干。”
“不用猜了,车小小只是去碰运气,做点小事,我没有报什么期望,主要还是靠这边见机行事。”
陈羽轻摇着头,淡淡说道:“我抓了陆方,摆明了告诉陆远山要用重刑,若是李万里那么重视陆方,我打赌不出一刻钟,他就会到。而陆方那小子一定清楚李万里会来,这么短的时间,不管你用多残酷的刑法,都没用。一则,根本来不及,二则,你不可能从一个坚定认为自己会被救出去的人口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木长水讷讷的点点头,感觉陈羽说得好有道理,他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是心理学最粗浅的常识。 陈羽看了一眼发愣的木长水,笑了笑,继续开口说道:“我之前当着陆远山的面殴打他,是让他明白,他那个爹,和他的家族,救不了他。现在,我得让他明白,李万里同样救不了他。只有达到这样的效果,他才会绝望,会恐惧,会担心被重刑伺候,最后,心理崩溃,交代一切。”
说着话,陈羽走到一旁的矮几坐下,查看了一下渗出不少血迹的肩膀,掏出金疮药,涂抹了一番,自言自语的嘀咕着。“用力过猛了,揍了别人一顿,自己的血却没少流,亏大发了。”
听到陈羽的伤势,木长水抬头看了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扔了过去,开口问道:“你八岁便来了这里受训,从哪里学的这些。”
伸手抓住药瓶,陈羽看了看,又打开瓶盖闻了闻,确定与之前那瓶一样,感觉木长水别的不说,送东西还是挺大方的。 肩膀的伤明显愈合的很快,而且痛疼感也很低,这金疮药显然是好东西。 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看向木长水笑了笑:“这金疮药挺好用,多送几瓶吧。”
“这药很贵。”
木长水的眼皮跳了跳,暗骂一声贪心无耻,这才发现又被带偏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天赋异禀。”
陈羽说得干脆,令木长水无言以对,陈羽是个孤儿,在巡狩司住了八年,一身技艺都是在这里学的,好像确实只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 ...... ...... 没有出乎陈羽的预料,肩膀的伤还没换完药,便来了个巡卒通知二人,罗卫与李万里正在正厅等待。 “来的这么快,这陆方不会是李万里亲生的吧,这么上心。”
陈羽小声嘀咕着,随即就想到陆方的娘是李万里亲妹妹,然后摇摇头:“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你这胡话真是张口便来。”
听到木长水不咸不淡的说了自己一句,陈羽尴尬的笑了两声,二人便不再说话,快步向正厅走去。 快到正厅的时候,木长水突然开口问道:“你那张假供词到底写的什么,不打算告诉我吗?”
“有时候演戏要做到逼真,就得连身边的人一起骗,才能达到令人震惊的效果。”
他看了一眼木长水,却想起面前这个僵尸脸根本没有面部表情,只好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到了正厅门前,陈羽驻足看了一眼,他还没来过正厅,这间明显比其他屋子高出一截的建筑,灰墙黑瓦,飞檐翘角,怎么看,与司衙内其他房屋的造型上也没太多不同,唯一的差别,就是正门上面挂着块匾,写着“清正廉洁”四个大字。 “少了点什么。”
他嘟囔着。 “什么?”
木长水疑惑。 “没事,赶走了里面的麻烦再说。”
说罢便踏上石阶,跨进了正厅。 厅中罗卫坐于正中主位,右侧下首位坐着枯瘦的李万里,陆远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除此,便再无旁人。 陈羽好奇的看了一眼李万里,这家伙听说只有四十来岁,怎么看上去起码得有五十,而且瘦成这样,这是养了多少小妾。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面上却恭敬的向罗卫行了一礼。 “陈羽,可知为何喊你来此。”
罗卫一本正经的问道。 看了看与平时不太一样的罗卫,陈羽不太明白为何他与木长水二人同去,却只问他,甚至连木长水的名字都不提。 转念一想可能是木长水不善言辞,便又释然,刚想躬身回话,余光却看到木长水自顾自的就走到左边下首位,直接坐了上去。 木长水这个令人疑惑的举动,不仅罗卫没有任何反应,连李万里和陆远山都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陈羽微微发愣,发现跑到陆家嚣张跋扈一番,最后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了。 他轻叹一声,感慨自己炮灰的身份说到底还是没变。 理了理思绪,清了清嗓子,他缓缓答道:“属下所抓捕重犯,被陆方私自提审,施以重刑,已然身陨,属下认为陆方此番行事,有杀人灭口之嫌,且有恶意杀害同僚之实,在得知其当值期间脱逃回家,便上门缉拿。”
陆远山一听陈羽开口就说陆方杀人,而且是杀同僚,这是要定死罪,当即就慌了,不等他人开口,他便抢先喝道:“一派胡言,那赵良本就是重犯,我儿不过是贪功冒进,用刑时重了些,哪里来的杀人灭口,又哪里来的杀害同僚。”
陈羽抬眼扫视了一圈,看到了皱眉的李万里,看到了已经举起手掌的罗卫,嘴角翘起。 这陆远山,似乎不太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