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荀晋元心里有事,到前头去寻师爷去了。 徐氏的两个儿子也到前院读书去了,姨娘和两个庶出的姑娘倒是想多跟沈佳言套套近乎,却被徐氏给打发了。 她自己还有不少话要跟沈佳言说呢,哪里耐烦听姨娘她们废话? 姨娘和两个庶出姑娘不敢逆了徐氏的意思,只能退了下去。 两人回了徐氏平日起居的地方,上了茶水,换了家常的衣裳,坐下来闲话。 徐氏这两年日子顺心,春风得意,手头阔绰,加上荀晋元尊重,后院的事情都归她管,并无半点异议。 两个姨娘和庶出的姑娘也都老老实实,简直是官宦夫人的巅峰了。 她自己过得幸福,再看沈佳言,就觉得这个妹子,真是太命苦可怜了。 先前人多,她忍住了,此刻只有两人,就试探着开口,问沈佳言现在有没有考虑找个好人嫁了。 毕竟如今沈佳言正是桃李之年,日子富裕了,身体也调养过来了。 虽然背着一个合离的名声,可丝毫不损她本人的魅力。 皮肤雪白,发丝鸦黑,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好气色,人也长开了,眉目清秀,虽然不是那种绝色的大美人,可也别有一番风姿。 尤其是眉宇间,因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带着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不笑的时候,看着冷淡不易接近。 一笑,就如同春雪初融,她一个女人,看着心都砰砰的跳。 更不用说,沈佳言如今的私房颇丰,谁娶她进门,相当于请了一尊财神爷回家,就算合离过,年纪略微大些,也是占便宜啊! 毕竟沈佳言跟之前慕破军都没有圆房,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对于徐氏来说,只是听起来略微不好,可实惠却是大大的。 若是哪个男人不计较这些,那可真是赚大发了! 要不是她娘家的兄弟都已经成亲不是单身,亲戚里也没个合适的,说不得她都要绑起来一个送给沈佳言了。 这两年她也时刻留心着,在身边看有没有跟沈佳言相配的。 可看来看去,总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不配。 加上沈佳言之前跟慕破军虽然合离,可对前头三个孩子一直还不错,她也以为两人说不得还有复合的可能,就一直没有提。 如今知道彻底翻脸,复合无望,那不得先给沈佳言通个气,自己这边可以帮着相看了? 这个时代的成了亲有了孩子的女人,有三好。 好给人说姻缘,好催婚,还好催生! 一般人都是催自家的孩子,徐氏却没得催! 大儿子的亲事已定不用自己操心,小儿子的婚事,荀晋元已经说了,且等上一等,不要着急定下来。 两个庶出姑娘年纪也还不算大,也不用着急。 这一腔热情没处去,就只能全倾注在沈佳言身上了。 之前就已经列了厚厚的一个册子名单随时预备着,现在就等着沈佳言同意,就能将册子搬出来,任由沈佳言挑选。 沈佳言哭笑不得:“我这才脱离慕家这个泥坑几年?好容易过了几天松快日子,是有多想不开?又要一头栽进去?”
“我不比姐姐,义兄敬爱,孩子听话孝顺,实乃人生赢家!我这个人,大约是没有这样的福气的!不说我背着合离的名声,就是行商贾之事,只怕多少人也轻看我。”
“就算有人肯求娶,家中有几分权势的,多是要纳我为妾,想让我进他家,给他们家兢兢业业挣钱供他们花销呢!那些平常人家的,就算给我一个正头娘子的名分,不是为了我的钱,就是想借着我,跟义兄和姐姐你们搭上关系呢!”
“横竖我在他们眼里,不是下蛋的金鸡,就是再好不过的踏脚石。供着他们花天酒地,蓄婢纳妾,快活一生,还不一定有个好结果!我倒要做小伏低,或者殚精竭虑为他们做嫁衣裳,辛苦一辈子?”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不过是贱命一条,被他们看上是我的福气!可我凭啥要这样的福气?若真是要嫁人,过这样的日子,当初我就不会跟慕破军合离了!”
“所以,若是有人跟姐姐提我的亲事,能挡的,还请姐姐都替我挡了!若是有不能挡的,也请姐姐替我传话出去,我单身一人,无牵无挂才能一门心思都在制糖作坊和百货店上。若是真成了亲,我这个人的性子,别人不知,姐姐是知道的,最是善妒,那心思说不得就都用在后宅争斗上去了!”
“再者,有那非要仗着自己的权势强扭我这颗瓜的,大不了我凭着这条性命不要了!也绝对不委屈了自己!”
徐氏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慢慢的淡了下去。 看着沈佳言,好半日才叹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放心,这些话我都会传出去的!”
沈佳言起身行礼:“多谢姐姐!”
徐氏摆摆手:“咱们姐妹一场,虽然是我家大人认你做义妹,可在我心里,我拿你当亲妹子一样看待!我能护着你一时是一时,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入火坑不是!只是你别再过几年后悔,怨我们当初没狠劝你才好!”
沈佳言一笑:“我已经想过了,趁着如今还年轻,有干劲,多替贵人们和自己赚些钱财!等年纪大老了,赚不动钱了,贵人们看在我勤勤恳恳这么些年的份上,想来也能容我退身养老。”
“到时候,我就跟着姐姐,姐姐去哪里,我就陪着去哪里。不远不近的买个庄子,姐姐若是家里烦恼了,就去妹妹的庄子上散散心,说说话!老了,咱们姐妹也有个说说话的人,不也挺好?”
“至于身后事,姐姐的两位哥儿,不说看在我们一场情分上,就是看在我手头的银钱上,也能让我走得安安生生的吧?再说了,若真到了那一日,我都死了,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身后事如何也无所谓了!活着的时候好好的不亏待自己就行了!”
沈佳言想得十分透彻,接受了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哪里还在乎死后哀荣?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徐氏哪里听过这种理论? 唬得手忙脚乱来捂沈佳言的嘴:“你,你你,青天白日的,你混说这些做什么?呸呸呸,百无禁忌!有我和你义兄在,还能让你没个好结果?再说这样的话,你也不用喊我姐姐了?我们俩也白相识白好这一场了!”
沈佳言见徐氏吓得脸色都白了,知道自己这番话,对她这个纯粹的古人来说,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忙嬉皮笑脸的来哄徐氏。 低声下气,打叠起千百种法子来,到了晚上才将徐氏哄转了过来。 自己也累得不行了,用了晚饭,就回徐氏给她安排的院子歇下不提。 徐氏却等沈佳言一走,就露出忧色来。 拉着董嬷嬷叹道:“你听听她今日说的这些话,听得我心惊肉跳的!年纪轻轻的,就看得这般清楚明白,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装不出一点糊涂来,如何能成亲嫁人?更何况,她居然连后事都想好了,实在有些不祥!”
董嬷嬷给徐氏通着头发,劝解道:“到底还年轻呢!之前受了那些磋磨,一时左了心性也是有的!而且沈家姑娘这性子,这身份,看得清楚明白些也好!不然哪里能将生意做得这样好?这也是沈家姑娘的好处不是?”
“若真是个糊里糊涂的,又如何入得咱们老爷和夫人您的眼?入得那些贵人的眼?更何况沈家姑娘说的也是,女人命苦,快活的日子也就只有成亲前那几年!成亲后,夫君有良心还好,没良心那真是一辈子都在苦水里泡着。”
“沈姑娘主意正着呢,若真是想明白了,夫人也不必强求!”
徐氏垂下眼睛没说话。 董嬷嬷叹口气,又劝道:“当然了,沈姑娘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谁都提防着。等过几年,她想明白了,年纪大了,说不得想法就变了。到时候不用夫人劝,说不定就主动想要找个人家了。”
徐氏听了这句话,才露出一点笑意来,“你说的是,到底还年轻呢!虽然是跟我们一辈的,可年纪也就比深哥儿大一两岁,还是个孩子呢!罢了罢了,我也不逼她了!等她想明白了,我再替她操心也不迟!”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笑:“嬷嬷,你说这人跟人的缘法也真是奇妙!就是我娘家那庶出的妹子,我都没这么操心过!也就是她了,说是妹子,实则我拿她当亲闺女一般!偏生她却是个不省心的——” 董嬷嬷见徐氏被劝住了,也就笑着附和:“可不是,这人和人之间的缘法,都是老天注定好的!夫人心疼沈姑娘,一来是夫人慈和,二来也是沈姑娘着实可人疼!别的不说,这些年来,她对夫人也是全心全意,无半点外心!也怪不得夫人疼她!”
徐氏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这也是我们娘俩之间的缘法!我看着她,就想着,当初我那个掉了的姐儿,若是活着——” 董嬷嬷暗道一声糟,正要劝呢。 就听到荀晋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什么活着?”
董嬷嬷不敢做声,行了个礼,又看了眼徐氏,退了下去。 徐氏忙擦干了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来:“我跟嬷嬷说闲话,说跟小姑子估计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看着她就忍不住疼她,若是当初大姐儿没掉,只怕也是跟小姑子一般大呢——” 荀晋元想起当日,也忍不住叹息,搂住了徐氏:“好端端的,又勾起当年的事做甚?你这样,大姐儿只怕也不得安宁呢!”
想了想,试探着道:“要不,明儿个就让阿清和阿洁到前头来陪你解闷?”
徐氏身子一僵,淡淡的道:“何苦让她们母女分离?我也是一时感触罢了!”
荀晋元摸了摸鼻子,坐到一旁,看着徐氏卸妆,就问徐氏今日下午跟沈佳言说了些什么? 徐氏自是了解荀晋元的,听他这问话就觉得有些不对,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荀晋元,只见他手无意识的在桌上敲着,就知道他只怕是心里有事。 还是跟沈佳言有关。 忍不住心头一跳,脸上无无事一般,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就将下午沈佳言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的都复述给了荀晋元听。 最后还道:“你说,这丫头是不是有些疯魔了?我倒是想骂她两句,可念着她之前受的苦,倒是不好骂了!而且这丫头别看如今圆滑讨喜,性子最是执拗!自己拿定了主意,就再无转寰的!真把她逼急了,这丫头可豁得出去!到时候闹出事情来,伤了脸面事小,伤了咱们之间这些年的情分可就不好了!老爷你说是不是?”
嘴里说闲话一般,眼睛却盯着镜子里的荀晋元不眨眼。 荀晋元下午在前头跟师爷商量了半日,想着已经认了沈佳言做义妹,为了自己的官声也好,伦常也罢,也不好纳义妹为妾的。 又有些后悔,当初还是欠考虑了,若是早知道有今日,不该认义妹,认作义女就好了。 她比自己的大哥儿才大一两岁,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 让大哥儿纳沈佳言为妾,倒是没有妨碍。 偏生如今这辈份已经错了,他到底还要脸面,干不出将错就错的事情来。 就琢磨着,恰好前些日子,家中来信,说是他弟妹生了重病快不行了,多方求医也没法子,如今求他给介绍个神医回去,尽人事听天命。 荀晋元琢磨着,若是那弟妹真治不了,倒是正好。 他那幼弟从小娇生惯养,一事无成,偏生命好,打出生就有过路的野道士说他那个幼弟命好,一辈子无忧无虑衣食无忧。 因着这个批命,幼弟极得家中父母宠爱,没吃过什么苦头。 大一些了,虽然他读书不成,干啥都不成,可借着他这个兄长做官后的东风,又说了一门好亲事,靠着妻子的嫁妆过活,也是生活的十分滋润。 如今,这妻子快不行了,又刚好有沈佳言出现,自己需要跟沈佳言的关系更密切些。 做不成儿媳妇,做个弟媳妇也行!一笔写不出两个荀字来,都是一家人! 只是,荀晋元心中都忍不住嘀咕,这幼弟命数真这么好?前头有钱的妻子还没咽气呢,这后头的备选可比前头的更有钱呢! 这可是凭空掉下个财神媳妇来啊!他都有些嫉妒了! 还好他还算稳得住! 跟师爷商量后,都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因此他回来后,就想先跟徐氏商量商量,等事件到了,让徐氏跟沈佳言透透口风。 没曾想,他这打算还没说出来,倒是招出来这样一番话来,这让他接下来怎么说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