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帘射在眼睛上，我半睁开眼，摸了摸手机，才5点。夏天天亮的早，早晨的温度正好，不冷又不热，惬意舒服。我揉了揉眼睛，昨晚睡得晚，将近1点才睡，今早又被太阳弄醒，眼睛有些酸痛。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空中的朵朵白云，又想起了昨晚徐染的话。他说，“不想回家。”
十几岁的少年虽贪玩，但再怎么也不会不想回家，但徐染昨晚说了几句“不想回家”我已经记不清了。他眼泪滴在我肩膀上冰凉的触感我记得那样清楚。我叹气，不免心疼。他才十几岁，他分明那样好。因为是夏天，窗户是开着的，一阵凉风吹进来，让我清醒了几分。又看了眼手机，6点了。我翻身下床，把被子胡乱堆在旁边，轻手轻脚的走到徐染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屋里没声，应该是昨晚体力耗费过多了，还没睡醒。我思虑再三，还是打开了房门。时间不早了，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李林又要骂。“徐染？起来了，去上学。”
我轻声叫他。他还是没回答。我看向房间里面，床上被子中上部鼓起来一部分，徐染把头藏在被子里，蜷成一团。我走到床边，拍了拍床沿，“徐染，起床上学了。”
他这次听见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好”徐染蛮高的，初二身高已经1米75了，我虽然在女生中也算高，但也只有1米7。他现在蜷缩在床上，只有那么小的一团。我摸了摸他的枕头，潮湿一片。徐染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动作，从被子里探出头，他的睫毛一簇一簇的，显然是被打湿过。他看我沉默，小声说，“那个，我昨晚...”“没事，起来收拾收拾，上学去。”
我打断他的话，知道他不擅长解释这些。“昨天的衣服还能穿吗？”
我问。“能，衣服没脏”徐染声音很小，不知道是刚醒的缘故还是昨晚哭哑了。“行，我出去等你。”
关上门的一刻，我鼻子一酸，想哭还是忍住了。经历过一次又怎么样，对他还是不够了解。我不敢想上辈子的昨晚他是怎么度过的，我也没法想象一个仅仅十几岁的少年在多少个夜晚独自偷偷流眼泪。我深吸气，调整好情绪，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保持自己的良好心态。“宋晓，我好了。”
徐染叫我，声音依旧很小。我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以后别自己哭，我说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徐染眼睛亮晶晶的，他说 “好。”
我知道他只是嘴上答应，但没关系，我还有时间，我可以改变他。“走吧，上学。”
风已经带点热气了，吹在身上有些烫人。徐染突然问，“我眼睛红吗？”
我笑出声，“当然红，怎么可能不红。”
他有些慌乱，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又意识到周围没人，才把手放下。“挡什么，你眼睛多好看。”
“我怕，他们问的话我怎么说”我笑着看他，“怕什么，不想说实话就说通宵玩手机了。”
“哦，好办法。”
他也笑了。一整天，很多同学来问，他都已这理由搪塞了过去。我看徐染笑着说话，“没什么，通宵了而已，怎么？关心哥？”
他又换上了平常那副有些中二又开朗的样子，和昨晚那个他哪还有半点相似。原来，他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伪装自己。徐染很聪明，学习能力也强，他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初中时期的我，但他又该怎么骗过自己。我现在依旧不敢想象，当他满心欢喜拿着接近满分的卷纸回家却被质问为什么没得满分的心情，当他明明很努力却因为一次失误被否定所有的沮丧。或许，在他很小的时候，总能听见父母的争吵，他那么小，他该怎么办呢，这么多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我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只有真正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我多想永远抱着他不断告诉他“我爱你”，但我不能，我只能把爱深藏心底，藏在最里面，藏在我自己都看不清的地方。我脑子混乱，无奈又心疼，这样一直挨到了放学。“那个，一会儿回去拿东西吗”徐染凑到我身边小心的问。“对啊，昨天说好了。”
听到我的回答，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没隔几秒又紧张起来，“那你和我一起吗？”
我看着他有些紧张的神色，“当然了，我陪你。”
徐染这才露出笑，点点头。我们小区都是学区房，离学校近，步行就十几分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徐染家楼下，昨天少年站在路灯下微抖的双肩又浮现在眼前。“四楼中间”徐染小声告诉我。“行”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我回头看他，他似乎有些紧张，对这里明显排斥。眼里流露出的情绪我读不懂。我猜，是有点恐惧的吧。他每天晚上回到这里的时候都要忍着恐惧一点一点走近那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打开门，看见自己不喜欢的人。“徐染？你不想上去就别上了，反正不用拿太多衣服，等周末和我爸妈给你买新的。”
徐染摇摇头，又一次深呼吸，只说，“我想有个交代。”
我没劝，一是因为徐染做出的决定几乎没有改变的，二是因为这种事不亲自说明白，确实是个心结。“行吧，那我先说好，上去不许吵架，不管什么情绪要控制好，等下来再说。”
“知道。”
楼道里的灯不算很亮，偏昏黄，在狭窄的空间内有些憋闷。徐染跟在我后面，双手交叉，自然垂落，不知道在想什么。“是这吧？”
我指着一扇深蓝色的门问。“是。”
“那我敲门了？”
“行 。”
徐染很紧张，他总是在紧张的时候变得话少。我敲了三下门，门里传来一个女声，“等一下，马上。”
徐染不停搓着手指，我拉住他的手，“没事，不怕。”
门开了，门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大波浪散着，黑色眼镜反而更显气质了。“啊那个，阿姨您好，我是...”我话没说完，徐染打断我接着说，“她是我同学，我今天回来取行李，以后出去住。”
徐染说话时面无表情，只有我知道他衣袖里面被我握住的手有些颤抖。“出去住？你去哪？你能去哪？”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轻蔑，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不明白怎么会有母亲对孩子说话是这种语气。徐染冷笑一声，“去哪？你管我去哪？我既然回来拿东西就是有地方去，知道你讨厌我，以后也见不到了，你们两个也正好不用因为抚养权吵了，我自己住，满意吗？”
他声音有些颤抖，应该是生气了。我赶忙捏了捏他的手指，又把他往身后拉。对面似乎没想到徐染会这么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后，她突然伸手指着徐染，“你就这么跟我说话？能耐了啊，还自己住，你有钱吗，你有房子吗？”
“你少管，我说了我自己住，你管我干什么，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徐染几乎是吼了出来，他全身都有些发颤，眼眶一下变红。我看对面还要再骂，一边用力握住徐染，一边对着他妈妈说，“阿姨，我觉得您的教育方式有很大问题，一味地打骂有什么用？身心健康没了要成绩又有什么用？我们今天是来取东西的，取完就走，至于徐染住哪，他住我家，我父母都同意。我们也不多拿，拿走两三件衣服和校服就行，其余的我父母会新买。您也控制一下自己，别张嘴就骂他，他什么都没做错。”
我一口气说完所有话，面前的女人与我对视，最终一笑，却没对我说话，看着我身后的徐染 “行啊，有靠山啊，长得好看做事就是容易。”
徐染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我他妈告诉你了，我怎么样不关你事，我今天来就是来告诉你我徐染从今往后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嗓子不好，昨晚又哭哑了，现在喊出这么大声该是耗费了不少力气。徐染眼眶更红了，他应该是没想到自己的至亲会这么说他。委屈和生气同时作用。刚才喊那两句应该不容易，他大口喘着气，手臂颤抖的厉害。我紧紧握住他，手指拍着他的手背。“阿姨，我叫您阿姨是对长辈的尊敬，你要是再这样不依不饶就是您的不对了，另外，他是您亲生的，说话之前是不是要考虑一下他的想法。太难听的话对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说出来，您要不要想想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我们明天还要上学，还有作业要写，您给我一分钟，徐染进去拿几件衣服我们马上就走。您要是实在觉得看我们来气就骂我两句，别骂他了。”
“徐染，进去拿东西，把你想拿的拿着，剩下的不要了，衣服几件就行。”
我回头和他对视，尽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温柔，“快去。”
徐染看了门口的女人一眼，随后跨步进门。门口只剩下了两个人，我又一次对上她的眼睛，“我不知道过去您是怎么对他的，但我想说，他足够好了，鼓励也是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环。童年只有一次，他的童年里有什么您应该清楚，过去无法改变，我只希望未来您如果再看见他，当成不认识吧。”
我说完徐染正好出来，我拉着他下楼。他的手还在抖，怀里抱着些衣服和几个玩偶。来之前，我也没想到徐染的父母是这样的，我也有些生气，边走边说，“徐染，她说话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真是不怪你控制不好情绪，我他妈也控制不了，什么玩意儿。”
徐染被我拉着，走在我后面，沉默不语。出楼栋的时候，傍晚所剩不多的阳光包围住我，那么温暖。徐染停下脚步，压着声音说，“对不起，早知道我自己上去了。”
我回过头，少年迎着阳光，耀眼夺目，阳光不偏不倚落在他微红的眼角，闪着亮光。“你对不起什么，你又没错，她的错。”
他显然还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说出口。我看着站在光里的徐染，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告诉他，“没做错的时候不用对不起，今天就当是对过去的告别了，徐染，向前看，前面一片光明。”
“谁的人生都会有黑暗的时刻，过去了就好了，未来总会有光亮。”
“徐染，我希望你开心幸福。”
我依旧看着他，看他眼眶有点湿润，看他映在地上的一片阴影。我看他的一切，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幸福。徐染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抹眼角，又说，“好。”
我勾起笑，“走，回家了。”
路上他还是被我拉在身后，依旧不发一言。我正想找点什么话题，却听见徐染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几个玩偶吗？”
我没回头，也没松开他的手，只是配合的问，“为什么？”
被我握在手里冰凉的手轻微动了一下，随后听见徐染说，“小时候他们吵架，摔东西，我害怕，只能窝在被里抱着这些玩偶才能睡着。”
我皱了皱眉，握住他的手紧了几分，嘴里回答，“嗯，然后呢？”
“他们经常吵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也许只有这些玩偶能带来点安全感。”
我想说话，却想不出说什么。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本该是被父母好好呵护着，健康快乐成长的，他却只能从一堆玩偶中找寻那少得可怜的安全感。徐染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小心的回握住了我的手，笑笑说，“没事，你说的，都过去了。”
天边的太阳只剩一角了，余晖却依旧温暖。“是，过去了。”
到家后，我拿钥匙开门，又从兜里掏出另一把递给徐染，“钥匙，别弄丢了，到时候进不去门。”
我走近门，拍开了门旁边灯的开关，坐在沙发上，长呼一口气。徐染站在门口，问我，“累了吗？”
“没。”
他还想再问，被我打断了，我冲他招招手。徐染坐在我旁边，他身上有股檀木的清香，很好闻。我摸出手机，给我妈妈打了视频通话。徐染摁住我的手，语气有些着急，“等会儿再打，我先进屋。”
我笑着看他，“你进去干什么，我就要跟她介绍你来着。”
他更着急了，“不是，万一阿姨不同意怎么办？”
“不能，我说了跟她提过你，她很喜欢你。放心吧，不同意也不赶你走。”
他还想说什么，那边视频就被接通了。手机里传来声音，“干什么？想我了？”
我妈妈叫张晓馨，开明又温柔，我们的关系更像是朋友。我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屏幕对准自己，一手拉住想要逃走的徐染。“有事说呢。”
“快说快说，我这忙着呢。”
她催促。“之前跟你提过我们班一同学，叫徐染。”
她想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般，“啊，你斜后桌是吧？他怎么了？”
我笑着瞥了眼徐染，他已经放弃逃走了，老老实实的坐在我旁边。“啊对，就是他。他父母感情出了点问题，老吵架，估计要离了，然后对他也不好，反正天天说他这不好那不好。”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真是没见过这么当父母的，实在不行让他住你那吧？”
我笑意更浓，刚才她沉默那一会儿徐染都快把衣服扣烂了，听她这么说惊讶之余松了口气。“要不说咱俩心有灵犀呢，我也这么想的，昨晚已经接过来了，我想着今天周四，明天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再买点衣服啥的。”
电话那边连连点头，“必须行，那个小染现在在你旁边了没，让我看看啊真是的。”
我再次翻了个白眼，“还小染，叫的这么亲啊，行行行，给你看。”
我扭头看身旁的徐染，他脸有点红了，应该是害羞，嘴角也带上了一点笑意。我把手机屏幕移了移，让我们俩能同时出现在屏幕里。“阿姨好，麻烦你们了。”
屏幕里传出带着笑的声音，“不麻烦，之前就听晓晓夸过你，现在一看真是没乱说。”
我眼看徐染的脸越来越红，只得说，“哎呀行了，明天就见到了，你记得跟我爸说一声，挂了啊先。”
说完就结束了通话。“怎么样，我就说她不能不同意吧。”
徐染脸还是红着，但我明显感觉到他心情比之前好了些，说话语调都是上挑的。“嗯，阿姨很温柔，还漂亮。”
“那必须的，你明晚想吃什么我跟她说。”
徐染有些犹豫，看我盯着他，带着点疑问的回答，“那，火锅？”
“没问题，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东西，睡觉吧，别明天又起不来。”
徐染点点头，抱着东西进了屋。天黑了，窗外传来几声蝉鸣，静谧幽深。我只希望尽我所能让你幸福。让你搬出黑暗，永远活在光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