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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决心(1 / 1)

野草茫茫,暖风浮动,吹着两人面孔,将满身热汗吹熄了。

  邬瑾脱力,丢开扁担,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抹去脸上汗珠。

  莫聆风也坐下,她望着邬瑾,看他弓腰屈膝,手肘架在膝盖上,垂着头,大肆喘气,额前和鬓角全都让汗水打湿了。

  喘匀了气,他抬起双手,取下木簪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抓住头发,另一只手不断从下往上梳拢,最后腾出手来,用木簪一丝不苟地挽了发。

  没有头巾,免不了有碎发拂落,很快又让汗打湿了。

  他又将身上短褐抚平,一滴汗落在他手背上,将手背上溅落的血迹晕开,他无处可擦,只能用大拇指用力一抹,让这一片刺眼的血迹彻底散开。

  莫聆风揪下两块大叶让他擦手:“没事了。”

  邬瑾接过来,揉了两下:“发生了什么?”

  莫聆风解释:“是金虏,偷不到撩风刀的图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刀,拆分开来,想带出去,有了撩风刀,金虏的铁浮屠就不管用了。”

  说罢,她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邬瑾。

  她的手掌薄而柔软,手心汗津津的,一脉冰凉,仿佛是伸出去了一张罗网,不动声色地包裹住了邬瑾。

  她看到邬瑾救人,也看到邬瑾不顾一切地朝自己走过来,冲破一切漩涡,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绝,坚定地站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人,太干净了,从淤泥里走出来的人,一点污秽都不曾沾染。

  于是在这一瞬间,她下定决心,喜欢邬瑾,要邬瑾,非邬瑾不可!

  她问他:“你是文人,怎么不自己跑?”

  邬瑾慢慢松懈下来:“那你呢,你是武人?”

  莫聆风明快一笑:“是啊,我现在是莫都头。”

  邬瑾也跟着笑了一下。

  “明年的春闱,你会去吗?”

  “嗯。”

  “你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

  邬瑾沉默半晌,答道:“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也想……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莫聆风道:“你说完。”

  邬瑾只当她是想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就深吸一口气,慢慢回答:“我近年来看了很多邸报,也看了朝堂上一些事情,就拿边关这一件事来说,有人主战,有人主和。”

  一只黑鹳忽然从草丛中飞了出来,邬瑾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过去:“无论是哪一派,几乎都是在争,在站位置,师徒、裙党之间相互争斗,并没有人真正在想战事——也许有,但被淹没了。”

  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上,他没去管,只对莫聆风吐露了心声:“我想去照拂百姓,让国朝上下,都看到文人士子的脊梁和节气。”

  “若是做不到呢?”

  “那也要一试。”

  好比神明,洞若观火,仍要进凡尘走一遭。

  莫聆风迎着雨丝,看向头顶飞过的黑鹳,有片刻迟疑。

  她知道自己为何迟疑,邬瑾有凌云志,纵然他日会被官场挫磨,也应该展翅一回,而不是就此折落他的翅膀,困他在宽州。

  她想他若是胸无大志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用计、用谋,使唤他,驾驭他,让他孤身一人投入莫府,成为莫府的人。

  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走。”

莫聆风松开他的手,站起来,“刚才你怕吗?”

  邬瑾回答:“怕。”

  但仍然要到莫聆风身边去,怕也要去,没用也要去。

  绵绵细雨顺势而下,冲淡了方才的混乱,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且湿润,草丛中黑鹳轻轻抖动羽翼,马场又变得柔和清新起来。

  万籁俱寂,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沉默地往回走。

  他们很快就走了回去,莫聆风松开邬瑾的手,看着眼前一具尸体搬过去,衣料在地上摩挲,尸体绵软而且沉重。

  殷南飞檐走壁地赶了回来,见到莫聆风安然无恙,绷直的身体才软下来。

  常龙跑过来,告诉莫聆风没能留下活口,莫聆风转身和邬瑾告别,和常龙一起匆匆回堡寨去。

  邬瑾留在原地,半晌没动。

  血腥味已经濡湿在雨中,百姓颤颤巍巍躲在城里,不敢再往马场来,他们刻意避开的战争和死亡,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摊开在了眼前。

  他找到丢掉的箩筐,其中一个已经碎成八块,他捡起完好的那个,和扁担一起放回家中,收拾干净,又去饼铺报了一声平安,以免父母忧心,才匆匆去书坊做书拥。

  酉时从书坊出来,他饿的前胸贴后背,在路边买了一只新箩筐,跑回饼铺,吃了两个黄窝头,往箩筐里放蒸饼。

  邬意扛着空饼笼,飞奔回来:“哥!”

  他“咚”一声把空饼笼顿在地上:“你没事吧,我听说马场出了事,死了好几个人!”

  “没事,”邬瑾盖好花布,“你卖饼的时候,别靠近马场,遇到羌人也机灵些。”

  邬意从邬母手中接过一碗水,“咕咚咕咚”喝完:“哥,你也别去马场卖饼了,我今天不卖了,去摘榆钱行吗,咱们还吃一回。”

  邬母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就知道个吃,不卖饼,你喝西北风去!”

  邬意捂着脑袋跳起来:“娘!”

  邬父坐在小轮车上捡沙糖里的石子,狠狠横了他一样,厉声道:“卖饼去,你自己的事,难道还要你大哥给你做?”

  一父一母日夜不停的忙,忙的苍老干瘦,背也跟着佝偻,把自己熬成一副铜皮铁骨,遮挡外面的风霜雨雪,掩盖内里的病痛劳累。

  邬意委屈的“哼”了一声,往蒸笼里装饼,同时挑出一个炸焦了的油饼,三口吃掉,然后蹲下身去,拍了拍蒸笼。

  邬母帮他架上肩膀,又塞给他架子:“早点回来,外面不太平。”

  “知道。”

  邬瑾挑着箩筐,也走了出去,兄弟二人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开始卖饼。

  因为今日马场的动荡,街道上行人稀少,邬瑾卖饼卖的很不顺利,在裕花街徘徊了两个时辰都未卖掉,最后是一家燕馆里有人想吃饼,才全卖了去。

  他挑着空箩筐往回走,在街角看到一颗大榆树,尖子上还有许多鲜嫩的钱串,便放下箩筐,脱去外面凉衫,挽做一个兜子,斜系在腰间,两手扒在树干上,两脚分在左右,用力往上一蹿,蹿了上去。

  弟弟懂事一些了,又已经十三岁,正是肚子永远都填不饱的时候,想吃点榆钱饼,就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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