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为族长所知的三大信条,远不是它的全部,那只是与帮派事务有关的一小块内容而已。
在完整的“守灯人信条”下,有数千个条目细致地为他们预设了处理一切问题的准则。
一些被选中的孩子如果自幼遵守信条,就有机会与灯火相融,成为所谓的守灯人。
它比发源于爱西尼王国的“誓言秘仪”更为古老,近来也有些观点开始认为,“守灯人信条”才是世上的第一个誓言法术。
因为它比爱西尼最早有明文记载的誓言“缄默乐章”,至少还要古老四个世纪。
可是“守灯人信条”的约定对象,却并非圣灵或邪灵,而是人为制作的“海岸灯火”。
所以它究竟是否属于誓言秘仪,至今仍有争议。
既然是贯穿一生的约定,信条也就一定许诺了某种愿景,那个愿景是吸引人们立下誓言,成为守灯人的原因。
可以说阿雷西欧的前四十年人生,就是为这个愿景而活的。
与灯火相融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因为连贯的自我已经不复存在。
前代守灯人的所有典籍,都将之描绘为一种“彻底的安宁”。
他将成为灯火探入物质界的肢体和眼睛。
当一个守灯人单纯地服从信条的时候,也就不再对自己面临的选择感到迷惑,脱离了永远患得患失,不知满足的痛苦。
原本应该是这样,至少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无论人们再怎么自恋地崇拜“自我意识”,但抛开那些文学式的歌颂,其实它并无价值。
相反它扼杀天性,蒙蔽认知,使人们对极为简单的事实,视而不见。
自我意识越强烈的人,就容易陷入幻象,那幻象里有无止尽的期望和悔恨,以及随之而来的,焦虑以及恐惧。
所以守灯人相信“自我意识”是一种残酷的诅咒,世上所有痛楚的来源。
在守灯人之间,将它称为“自我诅咒”。
即使遵循守灯人的信条,也未必能够彻底消除自我诅咒。
但信条的制定者却许诺了一个愿景:
与灯火相融的终点,就是彻底摆脱“自我”的纠缠。
那将是一种比终极死亡更解脱,更彻底,更无望的,永恒宁静。
所有守灯人为了这个目标行动,遵守信条是在履行誓约,也相当于是在做“抛却自我”的练习。
适应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应该如何生存。
他们开始洞见虚界的事物,是守灯人摆脱自我诅咒的证明之一,但这不过是训练带来的副产物,而不是目的地。
他们大部分时候相信,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就可以抵达与灯火相融的终点。
但是阿雷西欧的信念,却在十年前被动摇了。
起因是新到任的灯女,希尔佩特。
刚刚来到施塔德的她,阅读了安赫学者对一些现象的记述之后,首先对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并不是开始觉得“自我意识”其实具有价值。
而是开始怀疑守灯人信条,究竟有没有可能抵达他们许诺的终点。
自我诅咒真的可能被消除吗?
“如果重现考虑现存的所有信条,会发现它们都只是为了消除社会自我,以及身体自我。”
当时的她这样对阿雷西欧说道。
包括不使用姓名,不照镜子。由他人代为自己洗浴,以免用手触碰丈量身体,平时尽可能用辅助物屏蔽五感,忽略身体的存在。
以及通过阉割仪式,来消除大部分冲动。
这都是信条中规定的做法。
但是希尔佩特发现,这最多可以淡化社会的身份,以及身体的自我。
可是如今的安赫人已经证明,这一层自我并非天生,而是后天成熟的。
通过婴儿对镜子的反应,学者们发现出生十七个月以下的婴儿不具备自我概念,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身体。
同盟派出的探险队曾前往到中大陆北部,越过尤迪尔各部族的领地向北极点进发,发现了更原始的氏族社会。
探险队中的几位学者与那些原始人共同生活了数年,并进行记录研究,最终发现那里的人们仍在以群体意识生活:
他们的文化中已经出现“我们”的概念,却没有“我”的概念。
“但是婴儿和原始人却没有回归到所谓的永恒宁静中,为什么?”
希尔佩特喃喃地说道:
“因为社会和身体的自我,还远远不是自我意识的全部。”
“在这一切之下,还有早在人类,甚至物质产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深层存粹自我……”
泛意识论。
在不可言叙者开始分裂之前,祂是世上唯一的意识和存在。
它找不到自己的“镜子”,所以不可能形成关于自己的认知。
直到第一次放射发生时,祂才能够通过第一批移涌的视角,观测到自己。
最深邃纯粹的自我,在这一刹那才得到觉醒。
又因为所有移涌都是祂自身的一部分,所以这种觉醒或者说诅咒,同步到了宇宙的一切之中。
而这种诅咒,又推动了一切移涌的分裂和分离,进一步表现为几大并行的创世事件。
这一事件发生于时间之前,所以无法判断“自我诅咒”的出现,究竟是“不可言叙者”分裂的结果,还是动因。
或者说那时还不存在任何逻辑,所以它既是结果,也是原因。
世界通过分离新生的意识,知悟了自己的存在。
混沌无知的宇宙,因此开始苏醒和观察自身。
这是世界得以存在的根本,在原点上决定万物运动方向的事件。
假设宇宙中存在某个点,它能够彻底摆脱自我诅咒,消除纯粹自我。那么宇宙的永恒分裂也许就不再成立。
至少他将不再是“不可言叙者”的一部分。如果还是,那可能他将成为宇宙意识转向融合坍塌的起始点。
“古代辛西里人甚至没有关于存粹自我的认知。”
希尔佩特面无表情地说:
“那他们制造的‘你’,又怎么可能能够消除存粹自我呢?”
守灯人的信条是一道死路,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的信念已经动摇,恐怕已经不再适合作为灯女。”
当时的希尔佩特,如此对自己面前的“阿雷西欧”,或者说灯火说道:
“请您重新选择施塔德的灯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