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窗户都被遮住了,漆黑的房间里,莱纳斯和艾蕾娜在耐心等待着结果。
屏蔽了大部分噪音的仪式空间内,一个简易的沙盘被搭建在施塔德地图上。现实事件的各种要素被符号所替代,事隔数天后,正在这个沙盘中重演着。
但空间内也不全是用于指代的符号,还有运酒车轮胎上的泥土,威士忌酒液,等等来自现场的样本,使得这个仪式,被进一步聚焦到了单次违禁品走私事件上。
原型界的镜像之间相互嵌套,从一般的概念到具体的事件,都存在一一对应。但总体上,越概括的镜像越稳定,越具体的镜像则越易变。
在消耗等量燃料的情况下,仪式聚焦的镜像越精确具体,力量越集中,共鸣能撬动的扭曲也就越强大。
作为一个已经踏入赤二星的巫师,莱纳斯自身就可以成为燃料源支撑仪式。虽然没打算在巫术之途上投入太多精力,但因为他极有天分,不到二十岁成功就让意识与太阳通路相连。
“星体通路”存在于虚界层面,被认为是星体运转的动力,八大星体通路相互关联贯通。但是在天体星辰之路的初期,行者往往只能借用其中一条通路的力量。
即使在扬升途中让意图登临其他星体,也只能借用其以太层面,拓宽原有灵素连接的路径。
而太阳通路,则是星辰魔法修习者梦寐以求的存在:一个几乎全年强盛的力量来源。加上莱纳斯的意图强度足以登临子月,赤星,赤二星三条以太通道,这就足够克服了星辰魔法在时间上的弊端。
这意味着——他不存在特别弱势的时间段。
莱纳斯小心地为仪式施加燃料,难点不在于消耗量,而在于精度的控制。为了避免对预测造成干扰,必须小心压制自己的意图。
被倒在地图边缘的一圈威士忌,正在缓缓渗入纸下。在镜像共鸣中,湿迹忽然开始不自然地蔓延,事件在仪式空间内的走向被扭曲,以符号的形式,重演了一批私酒进入施塔德的过程。
“第六轮,三十七号试验。”
“没有触发扰动检测,可信度赋值……”
艾蕾娜详实地记录下了每一次试验的结果,湿迹出现不自然转折的起点和终点坐标。最终,这些结果将会以不同的权重被重新组织在一起。
两个小时后,他们获得了第六轮预测的结果。
“又是从七公里外的海上输入,而且每次路径都不同。”
艾蕾娜困惑地说:
“是从那些滞留境外的货船上买入,然后用船运进来的么,可是……”
可是,到底是怎么绕过海岸巡查队,又是怎么在码头外卸货的呢?
莱纳斯反复对照着几次预测的记录结果,翻完一遍又翻一遍。
桌上还有许多作为样本,刚刚开瓶的威士忌。他眼睛看着材料,随手取过其中一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接着就喝了一口。
“……老师?”
艾蕾娜小声提醒了一下。
莱纳斯一怔神,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
“不知不觉养成习惯了。”
他耸了耸肩,将酒瓶放回到桌上:
“本来只是在试样,结果发现这东西真的还挺适合我。”
进入微醺的状态,确实能忘却一切烦恼,但思路反而更清晰,也更容易有灵感。
“洋流。”
莱纳斯又喝了一口说:
“这些走向,是洋流的走向。”
“洋流……?”
艾蕾娜皱眉,没想明白其中有什么可操作性。
整整七公里距离,难道那些酒是自己漂上岸的?
而莱纳斯看着桌面上的那只瓶子,却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二十天前,我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
“我在医院看见……每天都有上百人因为甲醇中毒被送来,结果要么死要么残。所以那时我觉得,酒精也许并不邪恶,但私酒一定是邪恶的。”
他摇摇头说:
“但是到了现在,这种病人已经快绝迹了。”
因为现在市面上的私酒,甚至比大部分家庭私酿还干净。
“还有,那时每天会有二三十起凶杀案,全部和私酒有关,再加上找不到尸体的那些。谁知道一天会死多少人呢?”
“这种情况在十天前达到高峰,一天内四十七人被枪杀,接着就平稳下来。再到现在,已经三天没有私酒商的尸体出现了。”
莱纳斯另外拿了一只杯子,给接着倒了一杯,但却没有马上饮用。
“很明显,某种进程已经快结束了……不考虑禁令的话,一切似乎正在变好。”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顺利。”
他将杯子端起来,里面是来自海外的原装货,仰头喝了一口。
莱纳斯原本的预判是,私酒战争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血流成河,而混乱的地下市场中,大量毒酒会不断流通,荼毒人民。
因为他认为,以这些帮派的组织程度,不可能完整控制货源,运输,分销等一系列环节。而让他们松散地合作,迟早会因为分配问题大打出手。
同时,这些人又通过私酒获得了不断火并的资金,一场连绵数年的血腥骚乱,几乎无法避免。
形势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发展的。
直到,施塔德机构的出现。
那个被称为中尉的人,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胃口。他吞下了私酒交易的所有环节,但也因此缔造了异常稳定的秩序。
说得难听一些,除了酒类价格暴涨,现在的施塔德旧城,几乎已经和禁酒令颁布前没有区别。
“但如果现在我将这个中尉击溃,会发生什么?”
莱纳斯低声问。
一切会回到二十天前的样子,秩序崩溃。某个进程要重新进行一遍,然后毒酒再次流行,无数人会死去。
甚至,可能再也没人能建立起秩序。
“可是,您说他的背后可能有……”艾蕾娜低声提醒说。
埃德蒙德大公的存在。
我们不是要寻找他的罪证么?
“我与大公之间。”
莱纳斯说:
“只是存在私仇。”
“新历601年的预言教难。埃德蒙德大公是对诸教团最不留情面的人,达纳罗的圣省有两千余人被永久驱逐。我的家人因此流亡。而我的姐姐,则因反抗而在这场教难中殉道。”
“为了破坏她殉道者的形象,大公散布了无数污蔑她的流言,并且焚毁了了处死她的刑台,她穿过的衣物,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以免它们在日后被奉为圣物。甚至连她的骨灰,都被磨成了细尘,撒入肮脏的赛伯河中。”
“那些针对少女的恶毒流言被信以为真,直到十年前才得到澄清。而我如今在教团的地位,就是以她的牺牲换来的。”
“我为了禁酒令来到施塔德,我为了禁酒令来到施塔德?不,我只是不愿承认这是一场复仇。”
“因为姐姐她……雷娅她,也一定不愿我为她复仇。她总是告诫我,心怀仇恨是一种大罪。”
“所以我必须认为,自己在做的是一项正义之举。你知道的,履行正确的事,这是我一生的信条。”
而现在,仇恨却和原则发生了冲突。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一直只是用正义的言辞,掩盖复仇之心。”
莱纳斯痛苦地地说:
“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