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和很有耐心给向嘉的每一个蚊子包都涂上了花露水。
艾草味的蚊香飘荡在空气中, 白烟袅袅生气,缠绕纠结最后散开。蚊子举家被赶走,蚊子包在短暂的清凉后渐渐热的发烫, 随后是密密麻麻的痒意。 林清和修长的手指沾着花露水把最后一点抹到向嘉的脖子上, 冰凉的痒意瞬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向嘉很想蹭一下他的手背,他适时把手收了回去,没让向嘉蹭到。他慢条斯理拧上瓶盖,随意地拎在手指间慢悠悠地转着,身子后仰漂亮的喉结线条整个暴露在灯光下,“看完了吗?怎么样?”向嘉觉得林清和很奇怪, 他现在好像没那么排斥他们之间的肌肤碰触了。变主动了, 但也没有完全主动,他好像愿意碰向嘉,但不想让向嘉碰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那份排骨谁做的?”
向嘉若有所思, 顺势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衣服下面的骨骼清晰。她的眼睛看着电脑屏幕,手指那么肆意搭着。
半天没听到声音,不到一分钟。 林清和拿起向嘉的手放回餐桌, 拖着椅子坐到了对面, 长腿踩在餐桌下面的横梁上,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斜睨向嘉,“我奶奶。”“倒的人是你的父母?”
向嘉的手从他腿上坠落,她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 语调平静, “为什么?”
确认了, 他就是故意的。 “不健康。”
林清和漫不经心回答。
夜风徐徐,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蝉歇息,蛐蛐蹦进了门,想找个地方练练嗓子,看到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掉头蹦出去了。 “糖醋排骨都不健康怎么逼你吃羊排?”向嘉的手指有些痒,就是想搭点什么,被林清和碰过的地方更痒。
“那是惩罚。”林清和倒是有问必答,他的视线从向嘉的侧脸上移开,看向苍穹之上澄净的星空。只有山里才有这种空旷感,他的语调散漫轻描淡写,“他们离婚的原因是我父亲出轨,我判给了我妈。可我小时候爷爷奶奶带的比较多,我忍不住见了他们一面,他们带我去吃了羊排。”
向嘉已经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 她甚至能想象那个画面。 羊排很好吃吗?多好吃?你吃的很开心啊?为什么跟我恨的人吃那么开心的饭?那就吃吧,吃到吐,吃进医院,吃到你这辈子再也不敢吃。 亲情关系里的PUA。 “我经历过差不多的事。”
向嘉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她滑动着鼠标,重新播放,“我第一次见我生父,他给我带了个小蛋糕。很便宜的那种塑料盒子装的切块蛋糕,植物奶油点缀,花花绿绿,带一个粉色心形小叉子。我吃了一口,被我妈扇了一耳光。”
世界刹那寂静。 林清和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他的舌尖死死抵着唇角静静看向嘉。 向嘉的脸在电脑屏幕光下显得柔和,有一缕柔软头发被风吹动,撩拨着她皙白的肌肤。 “我有很长时间不敢吃蛋糕,在街上遇到蛋糕店我都会下意识匆匆走过,我觉得很羞耻。”
向嘉没跟人说过这些事,她笑了一声,看向林清和,“是蛋糕的错还是我的错?都没有错,他们只是把对彼此的不满发泄到我身上。”
林清和的镜头告诉她,他很热爱这个世界,不爱不会把世界拍的这么美。 他是很有才华的人,他原本会有更璀璨的未来。 却被人有意毁掉了。 “再完美的理由也掩饰不了暴行的根本动机:摧毁,摧毁人格、摧毁尊严、摧毁一个心智尚未成熟少年人的全部思想,以打压为手段以精神控制为最终目的的暴行。”
林清和注视着她。 “你不出生那个男人就不会出轨了吗?没有你,你母亲就能保证自己一生顺遂无忧无虑了吗?是她做出的选择,结婚生育都是她选的没有人逼她。没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只能对年幼弱小的孩子施暴,欺软怕硬罢了。我妈也是,她恨我是个女孩,恨我没能让她嫁入豪门。有没有我,她都嫁不进去豪门。空有美貌的蠢货,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可怜寄生虫。”
“这些事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想通的,我花了很长时间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我才想明白。毕竟,渴望亲情是人的本性。”
“你付出了什么?”
林清和的声音有些哑,他的眼皮压的很深,压出了一道很深的线。
“想听我的故事?”向嘉伸手到林清和面前,说道,“大林叔,给我一颗糖。”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向嘉肠胃炎发作。阿乌奶奶脑子糊涂,让向嘉叫他大林叔,还把向嘉托付给他。 林清和稠密睫毛一动,眼下阴翳变淡,他从裤兜里摸出糖盒打开倾身往向嘉的手心里倒了两颗薄荷硬糖。 “一颗就够了。”
向嘉往嘴里塞了一颗,留了一颗给林清和,“这些事不值得两颗糖。”
林清和很深地看她,拿走了她手心里剩余的糖,填到了自己的嘴里。 风吹动合欢树沙沙作响,蛐蛐在门外叫了起来。 向嘉咬着硬糖抬头看了看深蓝苍穹,山里的黑夜并不是纯粹的黑,天空其实是深蓝色。看不到尽头,那里浩瀚无垠。 “我大学的时候攒了一笔钱打算去英国读研,我们这一行出国镀金很重要,只需要一年就能拿到硕士学位,回国我就能得到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可能会改变我的命运。我妈用亲情骗我回家,把我的钱刷走,一分都没给我留。”
向嘉咬着硬糖笑了一声,极具讽刺,“三十万,我拼命赚到的三十万,填到了她的买房款里,成了她梦想的一块砖。”
林清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糖停在他的齿间。他产生了很强烈的情绪,他极少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就连姐姐去世,他也只是麻木。 他们怎么敢那么对她?怎么敢的? “我让她在看守所待了十五天,如果我坚持,她可以判两年。”
向嘉说,“可我的钱没了,我的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我最终放过了她,签完和解协议,跟她签订了一份可以永远买断关系的协议,走出门我买了一个八寸的蛋糕,坐在路边一个人吃完。我实现了蛋糕自由,我放过了我自己。”
“不爱我拉倒,有的是人爱我。”
向嘉看着林清和的脸,一双眼浸着笑,倒映着月光,“是吧?”
林清和咬碎了齿间的硬糖,嗓子一动咽下了糖,“谁?”
“我看上的人,他会爱我。”
向嘉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到是陈小山的短信,说他爸回来了。 向嘉放下腿站起来,说道,“我要去找陈叔谈事,回来再聊。”
向嘉快步跑上楼去拿材料。 林清和靠在椅子上仰头看无尽苍穹,下颌与喉结拉出一条冷冽的线条,他眼底的阴鸷缓慢地漫了出来。 向嘉大概是拿到了资料关门,他敛起情绪拎起花露水装进裤兜起身。 “你早点睡吧,我估计要很晚。”
向嘉抱着刚打印的文件拎起桌子上的电脑,收起了内存卡条。她脚上换了运动鞋,头发变成了规矩的马尾,匆匆往外面走,“不用等我。”
“院子里的灯要留吗?”
林清和划开手机屏幕打开了手电筒。
“留着吧。”向嘉回头看了眼,觉得有灯才像家,“回来还能照一段路,你不用跟我去。”
林清和抬手把院子的灯给关了,瞬间周围漆黑一片,他举着手电筒给向嘉照路,拿走了向嘉抱着的电脑和文件,随意拎在手里,“这份项目资料是我做的,嘉小鱼,我在这里一年多,你觉得带我好谈事还是不带好谈?”
行,带你。 向嘉因为嘉小鱼这个称呼快乐起来,她回头看在后面锁大门的林清和,他在夜色里挺拔高挑,很有安全感,“小鱼是我的小名。”
林清和把钥匙装进裤兜举着相机照向嘉的脸,他在光后面望着她,“小鱼代表的是什么鱼?”
“鲨鱼。”
向嘉在他的灯光下踏上台阶,往上面走。
“鲨鱼?你是海豚吧。”林清和步伐不快,不紧不慢落后向嘉半步。
“漂亮?”向嘉回头,亮晶晶的眼看他,“智商高?”
海豚性|欲旺盛。 “好好走路,看前面。”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向嘉走一段路呼吸就重了起来,说道,“你有主动追过吗?”
家境好,长得帅,林清和的学生时代应该也是风云人物。 “没有。”
“没有主动追过还是没有喜欢过女生?”
“你母亲叫什么?”
林清和突然问,“是不是不在你的户口簿上?”
“不在,我在法律意义上跟她没关系,问这个干什么?”
“你希望她能得到什么样的报应?”
“怎么?要帮我报仇吗?”
向嘉笑的眼睛弯着扭头看林清和,觉得林清和特别可爱,“少爷要怎么帮我报仇?”
林清和喉结滚了下,觉得空气炽热,指尖推了下她的头,让她转过去走路,又喘又这个眼神看他,他不想歪都难,“随便聊聊。”
“我希望她人生顺遂无病无灾,永远不缺钱不来找我麻烦。”
向嘉很现实,她只追求对自己有利的,“吃完那个蛋糕我就放下了,给他们一个眼神就是我的不是。我从不花心思在不在意的人身上,我的时间宝贵,每分钟都是钱,我不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上。”
“你——父亲呢?”
“同样,我跟他还有一些法律上的赡养关系。我希望他六十岁嘎一下死了,死的干脆一点,别来找我要赡养费。”
“行。”
“行什么行?不要想这个事,过去了。”
向嘉笑着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街上店铺关了大半,主街寂寥,“你父母他们还好吗?他们现在还有钱吗?”
“也许还有钱吧,我不关注这些。”
林清和避重就轻,“十年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
林清和看了眼向嘉毛茸茸的脑袋,语调淡淡,“我姐自杀了,割腕自杀,死在我家的浴缸里。”
向嘉停住脚步彻底转过身面对林清和。 林清和也停住了脚步,路灯很亮,他垂下握手机的手,语调淡而平,“其实我是有机会救她的,我早发现她的不对劲,可我没有救,我看着她走向了死亡。”
向嘉突然往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 世界静寂。 林清和缓缓抬眼,注视着面前清冷漂亮的女人。 他听到了她的呼吸,有一点急促。 夜晚的风在游动,穿过街道抚摸过树木鲜嫩的枝丫落到了他们身上。卷起了向嘉柔软的发尾,掀起了林清和的衬衣衣摆。 向嘉的手小握不住他整个手,她把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跟他手指交扣。他们的手指握在一起,她紧紧拉着林清和。 肌肤相贴,炽热滚烫。 “干什么?”
他听到自己从嗓子深处溢出的回答,“嗯?”
不是演戏,向嘉也没有喝酒。 昨晚的酒应该不会延续到今天吧?牵他的手干什么? “我认识的林清和善良讲义气,有才华有能力,热爱环境热爱小动物热爱这个世界。你拍的视频牛逼爆了,你知道吗?我接触到的最顶级摄影师都不如你。你会弹吉他会唱歌才华横溢,我之前去你的酒吧找你还钱,其实不是为了还钱,我是被你吸引。”
向嘉以为他要抽手,立刻把另一只手也加上去了,包住林清和的手背,说道,“林清和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人。”
林清和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的目光变得很沉很沉,嗓音微微的潮哑,“是吗?你这么看我?”
对他评价这么高?真话还是为了哄他上床? 向嘉心中那种奇怪感放大了,林清和今天一整天态度都很怪,他很不对劲。 早上给她买金钗,中午给她拍视频。晚上跟她聊过去聊他的不为人知,很温柔地碰触她,却不让她碰他。 如今他说到他姐的割腕自杀,向嘉那种不安放大到了极致。 林清和是不是在做什么道别仪式? 他不会把他姐的死揽到自己身上吧?他讲他被母亲折磨那段的叙述逻辑是先把母亲的动机摆在前面。他潜意识里给母亲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给对方的暴行合理化。 他有自厌情绪,他认为自己遭遇的一切都是应该遭受的? 他剪头发是重新开始还是不想活了? “林清和。”
向嘉看着他的眼,“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