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妙筠忙蹲身将这团柔软抱在怀中,强忍鼻尖的酸涩。她终于能与南儿团聚了,如果真被那三个护法软禁,恐怕此生再难见南儿一面……南儿张开小手抓了抓脸,小鼻子被山风吹得有些红,稚嫩的眉眼像极了林苍漠,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是你儿子?嘿,虎头虎脑的,活像个小大人。”
洪仁只瞅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南儿毫不怯生,朝他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纤毫不染的眸子,真叫人心都化了……洪仁嘿嘿笑着逗弄起了他,伸手想要将他抱入怀中。恰在此时,不远处一道疾风袭来,随即是一个娘里娘气的声音:“漠王妃,想不到你还没死?”
唐妙筠心中一紧,连瞳孔都微缩几分——这是青麟的声音,难道他们三人已经找来了?“住手,青麟,你好大的胆子!”
紫煞大声疾呼。与此同时,唐妙筠回过头,这才发觉那从背后袭来的“疾风”,竟是一支插着长羽的三棱箭,箭头直指她的后心!这箭显然是青麟所射,青麟之所以能当上凰血一族的护法,正是因为这无人能及的箭术,百步穿杨对他而言都只是小菜一碟,其拉弓之灵巧,力度之迅猛,一箭射出,必定见血。只是唐妙筠怎也没有想到,这人竟如此大胆,二话不说就要取她性命!躲闪已然来不及,一股逼人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在这关头,她奋力将南儿抛向一旁的绿衣。这一箭来势汹汹,定能将她射穿,伤到她怀中的南儿。即便无法避让,她也决不能让南儿有半点闪失!转瞬间,她似乎听见“叮”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箭矢刺穿皮肉的声音。该死的,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她咬紧了牙,下意识转过了身。不远处,是一脸错愕的青麟,和面色阴晴不定的紫煞,玄溟站在二人身后,支离破碎的脸上看不出究竟是何种表情。血溅上了她的衣裳,浑身上下却无半点痛意。那长长的三棱箭,竟被一旁的姬古用手臂当做盾牌,生生挡了下来,未伤及她分毫!姬古浑身发颤,显然疼得钻心,却不忘提醒唐妙筠:“快走!”
洪仁二话不说就将他背了起来,一溜烟蹿出老远:“奶奶的,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命吧,漠王妃的轻功可比你好多了!”
“站住!”
紫煞等人见眼前有两个“绿衣”,立刻明白过来——敢情这一路上,他们都被人耍了?“凰主快走。”
绿衣带着唐妙筠匆匆离开,他的轻功在四名护法当中最为出众,紫煞等人追了许久,却是望尘莫及。“哎哟哎哟,累死老子了……”洪仁气喘吁吁地将姬古放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我只是手臂受伤,又不是腿脚不便,何需你背?”
姬古嘴上不领情,看向洪仁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感激。洪仁的武功并不出众,之所以能带着姬古逃离,全因熟悉地形,急匆匆找了个隐在藤条下的山洞躲了过去,这才避开了紫煞等人的追杀。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光,他看了一眼姬古的手臂。箭矢已被拔出,臂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碎布,渗出斑斑血渍。“奇了怪了,这一箭力大无穷,怎么没把你手臂射穿?”
他忍不住问。“怎么,难道你想看我的手臂被射穿?”
姬古也是恼了,方才他本不想救唐妙筠,千钧一发之际,瞧见唐妙筠怀中那白白嫩嫩的婴儿,心中不知哪根弦动了一下,这才神不住鬼不觉地伸出了手。好在他衣裳下还穿了一件薄薄的铁甲,箭矢虽然来势汹汹,但刺穿铁甲后并未伤及骨头,否则这手非要废了不可。“也不知漠王妃和那个一身绿衣的小子,究竟逃脱了没有。”
洪仁一屁股坐在地上,口里喃喃。“放心,绿衣知道姬煞在哪里歇脚,如果逃脱了,定会找到那间客栈去,我们只需回客栈等他们就是。”
姬古道。“你们都去客栈歇脚,老子怎么办?”
洪仁皱眉问。“你跟来不就是了?姬煞伤了腿脚,行走颇为不便,我看你虎背熊腰,力气不小,若遇上打不过的,说不定能背着他一起逃命。”
姬古上下打量他道。“老子像干这种事的人吗?”
洪仁一拍胸膛,咬了咬牙,忽然压低嗓门问,“背一天给多少银子?”
姬古摆手:“行走江湖怎能将钱财二字挂在嘴边?”
洪仁满口黄牙咬得更紧了些:“二……二十文行不行?”
姬古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二十文?你为何不去抢?你这张脸,我可没少在告示里见过。带上你,今后少不得要花工夫给你易容,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那……那就十文。”
洪仁心一痛,肉一紧,极为不情愿。今后不当山贼了,他总得找个营生吧?若姬古真能易容,至少不会让他被官兵给抓了去……“好,十文就十文。”
姬古这才故作勉强地点了点头。二人来到邻县的一间客栈,这客栈破破烂烂,却人满为患,有人正与店小二面红耳赤地理论什么。那店小二慢悠悠擦着桌子,嘴里来来回回始终只有一句:“五两银子住一宿,住不起就滚!”
“你们……你们这群王八蛋,五两银子住一宿,你还不如去当山贼呢!”
一个提着行囊的汉子显然被气得不轻,只差没与他打起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方圆十里只有我们一间客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店小二哼了一声。“我怎么记得,这客栈以前只要五文钱?”
洪仁有些不解。来的路上,姬古给他易了容,将他变成了个五十来岁的麻子,此时一说话满脸麻子就跟着直动,看上去好不滑稽。“如今边境打起了仗,不少人为了保命都举家搬迁,我们这儿靠近边境,你说该不该涨不涨价?”
那店小二反问。“原来是这样,早知道老子也开家客栈,发一发这昧心财。”
洪仁啐道。这话顿时惹恼了店小二:“你这个麻子,说什么呢?”
麻子?洪仁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店小二是在同他说话。以往他在此地横行霸道惯了,每每来这儿吃喝,掌柜都是亲自给他倒酒,没想到如今区区一个店小二都敢爬到他的头上来。“你说谁是麻子?”
他不由恼了。“说的就是你,不服气啊?”
店小二将手里的抹布一摔,同洪仁杠上了。眼看洪仁就要拔刀相向,忽有一人微微笑道:“你这个小二倒有点意思,明知如今战火起、世道乱,却还四处惹麻烦。你这客栈撑死也就四五个伙计,我们这些住店的却有十几二十人,要是犯了众怒,将你这店砸了,你又能如何?”
说话这人正是唐妙筠,怀中抱着南儿,身旁站着绿衣。“就是,将你这店砸了又如何?”
洪仁眼珠一亮,大声吼道。方才被店小二奚落的那汉子,闻言也气势汹汹看了过来。见四周众人皆有摩拳擦掌之意,店小二不由怯了胆色:“你……你们欺人太甚,我叫掌柜的去。”
说着,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掌柜的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是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些贼眉鼠眼:“各位息怒……我家小二私自涨价,此事我并不知情,刚刚已责罚过他了。从今日起,住一夜只要一两银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你是不是新来的,凭什么要一两银子,平日不是只要五文钱吗?”
洪仁不满道。“这位客官,如今可不比平常了,这里离边境近,匈奴一不小心就会打过来,我可是冒着性命之忧在开店,怎么说也值个一两银子吧?”
那掌柜赔着笑脸道。“那好,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
洪仁摆了摆手以示不计较,反正他身无分文,这房钱又不是他出。“还有几间房?”
唐妙筠问。“还有两间房,不过都是天字号的,价钱要贵一些,一两银子的那是马厩,人挤人的,自然没有天字号房来得舒服……”那掌柜点头哈腰地说。“苏睿,付账吧。”
唐妙筠朝绿衣道。被唤做“苏睿”的绿衣付了房钱,一行人提着包裹随店小二上了楼,全然没有察觉那掌柜眼里闪过的一道精光。“快派人告诉贺公子,就说洪一天山的沽月客栈,来了个抱孩子的女人。”
掌柜低声吩咐身旁一个跑堂。那跑堂点点头,放下肩头的抹布,不动声色地挤开人群,消失在了门外。“奶奶的,这个掌柜的太不够意思了,老子来了这么久居然还不上酒。”
天字一号房里,洪仁粗声粗气地抱怨。“你以前常来?”
姬古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茶盏抿了一口,那斯斯文文的模样,与洪仁的大大咧咧截然相反。既然唐妙筠打算去边境与林苍漠团聚,那他与姬煞自然要一路护送,不能让她出什么差错,毕竟在京城时,他俩可没少收漠王府的银子。“当然,老子是这里的常客。你是不知道啊,先前那个掌柜真酿得一手好酒,啧啧啧,那香味,就是阎王爷喝了都要……”没等洪仁露出回味悠长的神色来,姬古就狐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如今的掌柜不是先前那个了?”
“当然不是。”
洪仁摇头,不明白姬古为何这么一惊一乍,“这里是我们山贼的地盘,换老婆就跟换衣服似的,客栈换个掌柜又有什么稀奇?我看这掌柜和从前那个长得挺像,说不定是兄弟哩……对了,你小子到底把我弄成了什么样,怎么刚刚那不长眼的店小二管我叫麻子?”
“你说呢?”
姬古看着他,眸中有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