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灵魂最后的力量正被透支般燃烧着,鄢辞能感觉到蘅娘内心烈焰般的执念,那是数十年希望又失望,等待又落空,纯粹的爱被欺哄、辜负、一点点凌迟,而后才产生的念力。 支撑整个畸泡空间不灭的念力! “杀了他,为我报仇,也为你自己!”
蘅娘双手交叠捂着胸口,对暮商道,“一个人,不是做了父亲,就是父亲,你杀了他,不算弑父!”
“我说的,他不配!”
蘅娘用最后一点力量走向雾隐公,走向毁灭自己一生的噩梦:“天道,天道,你总说天道如此,我如今不信了,我不信你就是天道!”
“你!你站住!”
雾隐公双手颤抖着,试图画出一张可以阻止妻子的箓,但就在他画出第一道曲线的时候,蘅娘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 鄢辞勉力支撑在她的意识空间里,只觉得忽然胸口剧痛,仿佛全身残存的血液都被集中在了一处…… “噗!”
蘅娘吐出一大口鲜血,如细雨般喷向近在咫尺的丈夫! 雾隐公泛着金属冷色的脸瞬间被血雨覆盖,指尖亮光倏然消失,与此同时,四周长窗上的箓阵迅速暗淡下去,六个烟奴悄无声息地逸散。 鄢辞感觉到一股力量将自己重重推出了蘅娘的身体,那力量无法回避,无可抵挡——那是死亡的力量。 鄢辞狠狠撞回自己的身体,一睁眼,发现自己摔在墙角的地上,不远处的长窗之下,蘅娘瘦弱干枯的身躯正缓缓倒下,她用最后的生命喷出的鲜血,尽数洒在雾隐公身上,将他光彩如虹的水田纱衣染得血迹斑斑。 “娘!”
暮商泣血般大喊一声,单薄的身影一跃而起,单手握着雌雄双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父亲! 雾隐公呆滞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直到被双剑洞穿左胸,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嘴唇翕张,茫然看着面前的暮商,许久,终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鲜血从他胸口的黑洞里汩汩流出,染红了纱衣,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哪些是蘅娘的,哪些是他自己的。 暮商握着双剑,清冷的脸上没有一滴眼泪,漆黑的眼垂望着母亲彻底失去生命的躯体,低低道:“娘,我做到了,娘。”
淡淡的光点从雾隐公身上飘散,接着是蘅娘,然后是丹炉、桌椅、窗户……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逐渐整个丹房都开始飘散、解体,仿佛无数萤火虫,在暗夜里四散纷飞。 【能量阈值开始衰退了】 鄢辞脑海里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泡在解体】。 这就是结局吗?鄢辞扶着椅子站起来,发现触手处散开一大片萤火,它和这个世界一起,正在消失。 一片微光当中,暮商的身影也在虚化,她握着母亲留下的雌雄双剑,最后一刻将目光留给了绛天笑。 “对不起啊,紫狐狸。”
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虚无缥缈,但却褪去了一直以来的清冷感,变得温热,甚至是温柔的,“我欠你的,下辈子还吧,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对不起,我有一个秘密,但我不打算告诉你……如果有来生,也许我会说给你听……” 墨绿色的身影就这样消散在黑暗中,直到最后一粒萤火熄灭。 鄢辞注视着暮商陨灭的全程,从她清丽的脸,颀长挺拔的身躯,握着双剑的修长的手指……最后一瞬,福至心灵般地,他参透了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秘密——她,其实是他! 暮商,至始至终,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 他之所以那样痛苦,那样矛盾,那样绝望,面对那场虚假的婚礼平静到近乎生无可恋……是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女孩。 他只是屈从于父亲所谓天赋的权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女孩,以供对方利用和驱使。 雾隐公至高无上的父权之下,根本无所谓男女,儿子和女儿一样,都只是他野心的祭品。 萤火全部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鄢辞眨眨眼,什么也看不见,有些分不清是畸泡空间解体前的正常现象,还是进化之力的反噬又开始了。 【都是】 那声音在脑海里对他说。 【空间能量在迅速衰退,和你的冷却时间正好重叠】 【就快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在院里的银杏树下等你】 【你的破山地车没气了】 【你最好有力气跟我走下山】 【我很累,不想负重六十七公斤越野】 【但愿鄢郎没有记错你的体重】 他怎么忽然这么多话?鄢辞有些奇怪,但很快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故意的——这个人从来不是一个话痨,虽然偶尔逗两句,但一直都算言简意赅。 所以他是在担心吧,担心冷却期自己看不见会焦虑吧? 不知道是被自己说中了,还是同样进入了冷却期,那个声音消失了。鄢辞侧耳静听,下意识希望他还在,但遗憾地发现他确实走了。 眼前出现了一丝蒙蒙的光,那光慢慢扩散,越来越广,越来越亮……鄢辞揉了揉眼睛,发现视力正在恢复,自己站在雾气弥漫的旷野里,身边有一棵巨大的古树。 他记得这棵合欢古树,两天之前他一次见到冯山山,这棵树凭空出现在老宅门外不远处,当时王司理他们就在树下面。 它应该也是这个畸泡世界的一部分吧?为什么庄园消失了,它还在? 也许空间彻底解体需要时间?鄢辞在树下走动观望,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东西,捡起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极为精巧的,比手掌略大一圈的香炉。 香炉非瓷非玉,雪白光洁,触手温润柔滑,竟然微微泛着暖意,仿佛活物一般。它整体是一个狐狸的形状,一只体态优美的白狐蜷曲着身体,下颌贴着胸口,蓬松的长尾卷在腹侧,前爪微拱,抱着一长一短两把小剑。 狐狸的眼尾、耳朵尖和尾巴末梢晕染着淡淡的绛紫色,前额正中,烙印着一个浅浅的,紫色的合欢花印记。 “绛天笑?”
鄢辞捧着香炉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这个泡世界蕴含的灵器! 杂沓的脚步声,忽然从郁郁的雾气中传来。 “阿辞!?”
阿黛快步跑来,“天哪,你没事吧?我们跑到燔石塔,跟一层那几个小矮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整个世界忽然就消失了!”
“鄢辞?你在这儿?”
王司理带着曾铁走了过来,“泡世界在解体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你有没有看见……” 语声戛然而止,视线落在鄢辞手中那个雪白的狐狸香炉上,他浑浊的眼睛陡地冒出精光,失声道:“香兽!”
香兽?鄢辞看着手中的白狐,原来这就是雾隐公心心念念要炼化的东西:“到底什么叫香兽?”
“焚香的器皿,做成瑞兽的形制,就叫做香兽!”
王司理说,慢慢将视线从白狐挪到鄢辞脸上,仿佛用尽力气才忍住不去看那灵器,微笑道,“你太幸运了,鄢辞,这可是个传奇级的灵器啊!”
“哔——”两声清脆的提示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冯山山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智能表。王司理也抬起手腕,打开任务面板。 【系统:任务结束】 【任务等级:A+】 【狩猎目标:灵器,香兽(罕见级)】 “结束了?”
冯山山皱眉嘟哝,“A+,罕见级……不对啊,进来之前不是说任务变更,升级到S+级,灵器也变成传奇级的了么?”
“信息紊乱吧,常见的。”
王司理关闭界面,道,“我们还没有彻底回到现实世界,这个畸泡展开的时候就比较慢,解体可能也需要更多时间,系统信息迟滞是正常的,也许等我们彻底出去,就会收到变更信息对应的那条结束提示了。”
“哦。”
冯山山也没怎么纠结,四下看看,“我们就这么等着吗……这棵合欢树可真大啊,话说它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在雾隐公的庄园里面?这完全不挨着呀。”
“是有点奇怪。”
王司理附和道,走过去拍了拍树干,换个地方又拍了拍,绕过鄢辞身边的时候忽然发难,右手一挥,指间寒光微闪,一把匕首便架上了他的脖子:“别动!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鄢辞从他将目光黏在香兽上的那一刻起,就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当他假装观察大树靠过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宛如灵巧的小兽飞跃而起,鄢辞毫不费力地离开了匕首的刀刃。因为从未在王司理面前表现出异能,他轻易就避开了这次致命的挟持。 “好啊,你小子,果然不简单!”
王司理狞笑道,却没有急着追杀他,只是用自己飞快变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张嘴,浓郁的红雾从口中喷涌而出:“只是这个香兽注定不属于你的,把它给我,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你们四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个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