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冷——” 早上起来,面对太阳,宋轻云仰天长啸。 这样的天气适合吃火锅,吃水煮鱼,必须是变态辣。 说起辣,本地湿气重,大伙儿口味都重,无辣不欢,不麻不喜。 也因为这样,即便是区县医院,肛肠科的医生医术也非常高明,随便叫一个出来,都是专家级水平。 无他,惟手熟尔。 今天一大早,照例霜降,冷得人身体不住打颤。 “好想回城大吃一顿啊!”
马上就要进行红石村村民主任选举,在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必须呆在这里。那是因为他现在是红石村选举工作小组办公室的主任。 说起选村长,市里已经成立了选举工作指导组进驻各乡镇街道,指导协调。而各乡镇街道也成立了工作组驻村进行具体指导。 吴副书记是副组长。 红石村这里也设立了办公室,驻村干部第一书记宋轻云兼任主任。 也就是说,具体工作由宋他负责。 在之前,市里和街道已经制定了方案和考核办法,确立了法定程序和操作程序。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发下一笔经费。 还别笑,村长的选举也是要花钱的。比如拉的横幅,各项宣传。 有的时候还得给选民发点钱,不多,二十块左右,毕竟大家都在外面打工,休息一天会有损失。另外,人家赶回村里,车票你得报销吧? 有的困难户身上连一块钱都摸不出来,掏不出路费,人家说不准就不来了。 选举时用的各种设备购买维修得考虑进去,比如广播室的麦克风就时灵时不灵的,得换,关键时候如果掉链子就麻烦了。 就在前几天,吴副书记就来过红石村一趟,和村两委干部沟通,走访群众,摸排了情况,又开了一次干部会议。 会上,村干部除了汇报情况之外,还把去年发生的财务收支、集体资产处置及上级拨款等情况进行全面审核清理,并将结果进行公示,接受全体村民监督。 吴副书记走后,红石村就开始了选举前期的准备工作。陈建国每天下午六点就在广播上念一段同选举相关的文件和法规,又到处悬挂横幅,并走访村民,教他们怎么投票,该选什么人做红石村当家人。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做选民登记,对村民资格进行确认、审核。 红石村有两百多人不住在村里,得通知他们回来投票。 另外,选民的名单要提前二十天张榜公布。 这一切都在按程序进行,问题不大。 最大的问题是候选人问题。 就目前看来,刘永华肯定是要参加选举的,他当了多年的村长,给大家干了许多实事,很受拥戴。如果不出意外,当选不成问题。 陈尚鼎也肯定要来参选,他最大的优势是能够给红石村带来项目,解决贫困户就业问题。而且,人家有意无意地透出口风,给他干这个村长,就投资农庄。否则,那就这样吧。 这是明面上的,到选举的时候难保不会出现自荐人,也符合程序。 自荐人的事不用担心,就目前来说,呼声最高的就是这二人。 就宋轻云个人而言,他没有倾向。这两人一个人格高尚,朴实肯干;一个能力出众,能够带来资金和项目。具体让谁当村长,村民自己选择。 说到水煮鱼,宋轻云想起黄二娃父亲养在水塘里的冷水鱼,不禁来了兴趣,就走过去看。 还别说,陈尚鼎的动作真快,只几天水塘就挖好了,各山沟的缺口出都堵上了,还抹了混凝土修筑了坎,安了个小水闸。未来,这里会成为一个很好用的水利设置。 红石村缺水,挖通了灌溉渠之后,宋轻云还想过跟上级申请在这里修几座储水的小池子,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这片二十亩的水塘的水经过几日的蓄水,最低洼处已经有上百平方。水深大约一米的样子,变得更蓝,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加了波尔多液。 黄明家扔在里面的养鱼的笼子用一跟长绳牵着,系在岸边的石头上。 因为天气冷,鱼都不活跃,呆头呆脑。 看模样,饿了几日,又冻着了,都瘦了一圈,再养一两月,应该和野生鱼没什么区别。 正看着,老黄两口子拿着一把小铲子过来。 老黄:“宋书记忙着呢?”
宋轻云:“老黄你好,黄阿姨好。”
老黄:“要不跟我们一起上山挖茅草根吧,上回我不是跟你说过冬天过霜后的茅草根炒肉最好吃,你干脆就当是微服私访好了。”
“微什么服,我就是个打杂跑腿的。不了,等下还要去村两委说事儿。”
老黄:“宋书记你是不是在琢磨选举的事,走吧,我正要向你告密呢!”
宋轻云扑哧一笑:“告什么密,用词不当,你这是向组织汇报情况,不算的。好,老黄,咱们就上山。”
山上光秃秃的,全是红色的页岩、青灰色的石灰岩,灌木,树木一概不长。惟独有某种植物生命力顽强,那就是茅草,本地人又叫丝茅。 毛草不是本地原生的,按照W市的风俗,老人去世之后要在坟头种上一株。 这玩意的种子跟棉絮似的,风一吹,满世界飞得都是,到处扎根。 到了夏末,到处都是茫茫一片,当真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长得也高,足足有两米。 老黄两口子就用柴刀把草砍了,用小铲挖根。 宋轻云欲要帮忙,黄二娃妈妈说,别,宋书记你就在旁边看吧。这叶子锋利得很,拉在人手上就是一道口。我们是有经验的,身上的皮也厚,不怕。 挖出根来,还别说,经霜后的茅草根又白又嫩。因为山上都是石头,也没有泥,很干净。 宋轻云折了一根放进嘴里一嚼,很脆,有股淡淡的甜香,便连声道:“好吃。”
老黄说,那是,我小时候,饿得都走不动路了,全靠这东西拣回一条命。对了,宋书记,我跟你说一件事,我要告密。但这事关系到选村长,我怕被人打击报复,你得替我保密。 宋轻云:“老黄你来反映情况那是对我对扶贫工作组的信任,我肯定会保护你的,大胆说,不用有所顾虑。无论对方是谁,就算是支书或者村长,只要他们做错了事,工作组都会为你撑腰。”
老黄:“宋书记,如果我告的就是刘永华呢?”
宋轻云:“刘永华怎么了?”
“不,不,不,我不告永华,永华是个好人,我告的是龚竹。”
老黄忿忿道:“竹花仗着永华的势整人。”
宋轻云:“她整谁了?”
老黄婆娘插嘴:“龚竹整罗婆娘,人家已经那么可怜了,还整人,太气人了。”
宋轻云:“你说的罗婆娘是不是罗南罗寡妇,在原公社乡场卖农具的,就在林路涛隔壁?”
老黄点头,说就是她。 罗南这人宋轻云见过几面。 宋轻云新房不是正在装修吗,老娘准备在院子里种些花儿。 宋轻云开车回城,路过罗南门市的时候顺道买了一把小铲子,一把锄头和一把大剪子,和她聊过几句。 怎么说呢,这人长得挺好看的,虽然三十来岁人,但五官却也清秀,实际上,红石村这里水土真的好,就没有丑人。 她和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 罗南是外地人,娘家远得很,距离这里有两百多公里,比红石村还穷。 她是龚家的媳妇,嫁过来没几年男人骑摩托车进城上班,摔山崖下去摔死了。 娘家是没办法回的,便在乡场上弄了个卖农具的门市赚点生活费。 她还有个儿子在城里中学念书,寄宿,一学期回不了几次家。 “宋书记,这些天,每天半夜都有人朝罗素的屋顶扔石头。吓得人家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眼睛都哭了。一个寡妇,家里没男人,孩子又在城里读书,怪可怜的。干这种事,是不是太损阴德了?书记,你官儿比村长大,得管管竹花。”
挖绝户坟,踢寡妇门在农村是最令人不齿的行为,更何况朝人房顶扔石头。 宋轻云:“不会吧,龚竹不是这种人。”
“她就是这种人。”
黄明母亲忿忿地说:“龚竹这婆娘恶得狠,谁惹了她必会以牙还牙。这是我也不是乱说,有证据的。”
“证据,什么证据?”
宋轻云问。 黄明母亲回答说龚竹家后院准备收拾出来,把地面糊了,搭个棚,再弄摆上几张桌椅。永华运回来好多铺地的鹅卵石。而扔到罗南家房顶的也是鹅卵石,红石村山上全是砂页岩和黄泥,只竹花家有这种石头。 证据确凿,不是她干的还能是谁? 宋轻云说,就算有证据,动机呢?龚竹和罗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没有寻人晦气的。 “怎么没有冤仇,同行是冤家,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是不死不休的” 黄明母亲说,罗南不是开了个买门市卖镰刀、锄头、铲子什么的吗?现在的种地也没多少收入,年轻人也不喜欢干农活。因此,她那个农具门市平日里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常常是一天一天地不开张。不但赚不来钱,反贴进去租金。 恰好,她死去的男人有个师兄在城里做日杂批发,有低价货源。又同情她的遭遇,答应供货,还能赊销。 就这样,罗南的门市里有开始卖日杂。 因为价格还可以,生意看起来像是过得去的样子。 这就损了龚竹的眉眼,因为她的小卖部里也在卖日杂。 村民,尤其是老一辈的村民属于价格敏感性消费者。什么哪里便宜自然去哪里。 一对比价格,折叠小方桌竹花你竟然要收我三十五,人家罗南那里才三十二,那我去罗婆娘那里。 按说,乡场距离红石村有二十里地,罗南和竹花井水不犯河水。 可老人们为了节约这区区几块钱就舍得走这么远的路,你又跟谁说理去? 就这样,龚竹进的几千块钱的日杂彻底卖不动了,气得她和罗南吵了好几次,还放出话来要把这个寡妇赶出红石村。 黄明母亲这番话逻辑通顺,很有说服力。 宋轻云有点相信,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事如果是真,表面上看起来是农村两个妇女之间的过节,可如果上升到一定层面,那就是治安案件,真走法律途径,后果严重。 黄明父亲叹息一声,说:“这个竹花实在太不象话,白瞎了永华这个人。永华如果受到此事的牵连,怕是选不上村长的。宋书记,你得管管。”
宋轻云:“怎么管?”
“宋书记你应该提醒一下竹花,非常时期,不要再闹了。闹下去,吃亏的是永华。”
宋轻云反问:“老黄,听你的意思,你是打算把票投给永华。咳,匿名投票,我不该问的。”
“问也没啥,我做人做事都是月亮下面耍大刀——明砍(侃)——是的,我投永华,希望他不用受家里婆娘这事的影响,让别人拣了便宜。”
他口中的别人自然是陈尚鼎。 宋轻云又问,陈尚鼎做村长不好吗,他要开办农庄解决贫困户就业问题,带领乡亲们致富。 黄明父亲哼了一声:“他陈尚鼎吹得天花乱坠,谁信啊?这就是个不靠谱的人,他弄啥农庄,我总觉得有问题,书记,你小心别上了他的当。”
宋轻云心中一惊:“农庄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也说不清楚,总是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