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丁芳菲昨天晚上和父亲通完话之后倒没有跟陈新一家人说父亲会带十万块钱过来扶持养鸡场。 和陈新共同生活了这两月,她对这一家三口的秉性实在太清楚了。 家里虽然穷,但三人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
上次宋轻云担保从林路涛那里赊欠饲料,他们更是直接把宅基地的产权证还有老宅抵押给了人家。 如果知道父亲送钱过来,绝对不会接受。 丁芳菲决定先瞒住他们,只道父亲不放心自己,明天要过来看看。 亲家公第一次登门,陈新全家人不敢大意。 当天晚上,陈新妈妈忙跑竹花的门市去赊了一箱啤酒,又拿出家中一百斤包谷给邻居换了一只鹅,买了十斤肉,静候贵客上门。 因为陈中贵是媒人,陈新妈忍住心中的嫌恶让儿子去把他请过来作陪。 等到晌午时分,贵客来了,带来了一辆大卡车和四个精壮汉子。 老丁往院子里一站,推开满面惊喜的女儿,指着鸡舍对那四人说:“给我搬,通通搬走,一只都不许剩下。”
当时独手子和红脸蛋正在陈新家帮着清运鸡屎,他一看不妙就朝龚竹小卖部跑去,想去通知刘永华。 既然在半路上遇到宋轻云,那好,直接找宋书记过去制止了。 说完这段话,独手子气得用拳头直砸自己脑袋:“宋书记你看这事,这两天就要下蛋了,小丁的爹竟然要把鸡都拉出去卖了,咱们都白干了,白干了。”
宋轻云也是急得脸都青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他们就到了陈新家门院外。 陈新家刚好在一条机耕道边上,交通方便,一辆双桥大卡车停在那里,将路堵得死死的。 再听院子里传来陈新父母的哀求声:“亲家,亲家,你这又是何必,为什么要做这种伤人心的事啊?你讲不讲道理。”
宋轻云跳下车定睛看去,却见院子中好多人挤成一团,来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头。 这人个子不高,块头不大,但身上有一股剽悍之气,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老头道:“伤心?老陈,你家一毛不拔把我女儿骗来住了一月,给你家当老妈子。你看看现在的她,手变粗了,脸变黑了,人也瘦了一圈。以前她是多么细皮嫩肉的水灵姑娘啊,这被折磨成这样,我伤不伤心?。说到讲道理,我今天就跟你讲讲。”
“一个月前,陈长青带着你儿子来说媒,我家开出的条件他可都是拍了胸脯全应下来了。说只要两个孩子互相看上了,一切都不是问题。说过得话可就得算话呀,你们不能骗人。可是你们呢,一毛不拔,还给老子来一个生米煮成熟饭,这不是胁迫人吗?陈长青,你来说说,是不是这样,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把你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吗?陈长青,陈长青……你,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死狗吧,下次别让我在乡场上碰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陈长青已经来了,他大约知道这事麻烦大了。索性什么也不管,裹了肮脏的军大衣,躺在檐下长凳上装睡死过去。 老丁这话说得在理,陈新父母被他呵斥得哑口无语。 红石村村民都是肯帮忙的,若外人欺上头来,也不会问是非曲直,直接就提了家伙过来帮忙。 可今天这事是两亲家之间的纠纷,说到底是家庭内部事务,不好插手,只得在旁边摇头叹气。 见成功地让所有人闭嘴,老丁又对那四人道:“你们楞着干什么,搬东西呀,省城菜市场强老板还等着呢!”
四人应了一声,就要动手。 陈新发出一声怒吼,挥舞着菜刀冲过来:“不许动手,不许动手,谁敢动我打死谁?”
丁芳菲大惊,一把抱住陈新:“哀求,新哥,有话好好说,爸爸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最喜欢我了,他是在和我们开玩笑的。”
老丁“哈,陈新你行市了,要杀你老丈人了?忤逆不孝的东西,还在我面前动刀动枪?别欺我年老,如果不是看在芳菲的面子上,我今天还真要跟你单挑。你信不信,一分钟之内就能把你打趴下!”
陈新把所有的人生希望都放在这五千只蛋鸡身上,眼见这就要下蛋了。可一切都变得不顺利,鸡只知道吃,肚子里死活没有动静。今天老丈人更是上门来要把蛋鸡都拖出去卖了抵彩礼钱,这绝对不能允许。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吼:“放开我,放开我,丁芳菲,你放开我,不然我打你了。”
丁芳菲一把将他推开,披头散发立在两人中间,把头一低:“打打打,干脆你们都打我好了,反正都是我的错。陈新,爸爸,你们一人给我一拳,直到把我打死才停。不打,你们就不是男人。”
她可是面前两个男人的心头肉,老丁和陈新都顿了顿,稍微冷静了一些。 陈新:“不打。”
老丁:“舍不得。”
宋轻云连忙走进去喝道:“住手,丁芳菲爸爸,我是红石村第一书记宋轻云,大家都冷静一些,这事我来调解。”
陪老丁来的一个青年汉子骂道:“什么狗屁书记,有你什么事,滚!”
宋轻云并不生气,平静地说:“我是第一书记,这村归我管,将来陈新和丁芳菲结婚,我可是要做他们证婚人的,你说有没有我的事?”
老丁横了那人一眼:“你住口,大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儿。”
然后顷刻换了一副笑脸,掏出烟:“宋书记,你抽烟。”
那汉子是老丁的侄儿,被老叔呵斥自然不敢再废话。他委屈地看了一眼宋轻云,心中气恼,这个狗毛书记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小。 宋轻云:“不会,不会。我说大家都不要急噪,也不要动手,有事说事。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磋商解决的,陈新,去给你老契爷倒杯茶来。”
老契爷就是老岳父的意思。 陈新依旧忿忿地站在那里,很抗拒。 陈新父母和丁芳菲忙说:“我去我去。”
“好,既然有宋书记出面,那我就先不忙动手,咱们有事说事,看怎么弄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来。”
老丁人精一个,自然知道宋青云这个面子必须卖,毕竟这关系到女儿将来在红石村能否生存下来,能够过得顺心如意。 自古以来,农村小媳妇嫁去夫家后,日子过得好坏和娘家是否强势有一定关系。娘家如果经济条件好,能够给予小两口补贴,小媳妇在夫家自然能够扬眉吐气。 就算娘家没钱没势,但只要人多也成,丈夫或者村里人敢欺负到她头上,一大群舅子老表提着棍棒过来,打不死你。 凡此种种,却只局限于娘家和夫家的层面。 今天这事,丁、陈两家再怎么闹,即便打得头破血流,只要老丁占了理,又赢了,无损女儿将来在陈家所扮演的女主人的角色。 可如果得罪了村干部,甚至是宋青云这种“上级领导”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也不会有任何地位。 这就是山区乡下的游戏规则。 老丁这人虽然恶劣,但却极其溺爱孩子,为了女儿未来的日子计,自然是拿得起放得下。 茶泡好了,小茶几上还撒了瓜子花生和糖果。 在他们旁边围满了人。 陈新父母龚七爷红脸蛋他们满面忧虑,陈新忿忿不平,随老丁来的四人则一脸凶悍。 陈长青已经从长凳上坐起来,伸长脖子,想看却不敢过去,安静如鸡。 老丁端起盖碗,用盖子刮了刮汤面上的沫子,吹了一口。却不喝,只道:“宋书记要吃讲茶,那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他倒有点跑江湖的风范。 宋轻云可没那么多讲究,天气冷,汽车一路开着空调,已经有点渴了,就喝了一大口。 “你先喝茶,那就是让我先说咯。”
老丁点头:“事情你是知道的,陈新来我家相亲,他和我家女子互相看上,这事算是定下来,只差彩礼和选日子办事。事情拖了一个月,不能不闻不问不是,我寻上门来难道不该。如果不来,是不是会让人瞧不起,以后还怎么见人?”
宋轻云:“老丁,陈家的情况你也是看到了,比较困难。要等鸡产了蛋才能有彩礼钱,要不你等等?”
“等,等多久?”
老丁:“现在这些鸡死活不下蛋,说不好以后都不下了呢,我怎么等?”
宋轻云说哪能不下,老丁反驳,不下蛋的鸡多了,比如品种出了问题什么的。别说鸡,人的科技那么发达不也有人生不出孩子。 老丁:“问题是我现在等不了,再等两个月,娃的就要大出怀了。”
说罢,他指了指丁芳菲的肚子:“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
“啊!”
众人都是低呼一声:“什么,小丁怀孕了?”
陈新大惊:“芳菲,你,真怀孕了?”
声音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竟是发颤。 丁芳菲满面通红,却不说话。 陈新满面愧疚:“芳菲,这么冷的天你还在帮我家干活,我我我,我对不起你。”
说着话,眼睛里竟包着一汪泪水。 老丁喝问宋轻云:“宋书记,我问你,孩子现在是不是应该马上结婚?按照我们农村的规矩,彩礼是不是该给?不是我老丁贪财,是是是,我儿子要结婚,那边也等着这里收了彩礼递过去。这事是我们这里的规矩,天大地大,规矩最大。还有,我收这钱是想看陈家的诚意。五千只鸡当肉鸡卖出去,其实也就十来万块钱,离三十万还远着呢!”
“但我老丁不是个狠心人,先收这十万,剩余部分,你们可以分期给,两年内付清就可以了。怎么样,我够意思吗?宋书记,你是这村里最大的官儿,你来凭凭理,我老丁是不是做人留了一线,我是不是以德服人?”
这话说得在理,众人都默默点头。 就连陈新妈妈也都低声抽泣道:“亲家做事那是没话说,我们服气。怪只怪我命苦啊,我当初嫁到陈家来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儿子孙子,苍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