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两条小巷,撞倒了两辆自行车,踩中一只香蕉皮后,宋轻云终于抵达目的地,一栋楼房。 问了守门大爷。 大爷回答说杜里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他女儿正在好,你是来收款的吧,快点去,迟了就得白跑一趟。 宋轻云大奇,问是怎么回事。 大爷又回答,今天不是十号吗,正是发工资和发退休金的日子。杜里美欠了一屁股外债还不了,每个月这天债主们都会来家里守着。 杜里美两父女会把工资和退休金凑一块儿,留下基本生活费用,剩下的给各家债主分一分。早来早得,迟到的没份儿。 宋轻云问杜里美究竟欠人多少钱啊,至于弄得这么狼狈。 大爷:“据说最多的时候欠了上千万,还了这么多年,现在应该还剩五六百万。想当年老杜也是威风过的,竟落到现在这样,哎,人生啊!”
“大爷,你说当年杜里美很威风,究竟怎么个威风法,究竟是那一年?”
大爷也是那个建筑设计院退休的,和杜里美是同事。只不过杜里美是工程师,他是后勤。 他说,当年大家也就七八百块工资的时候,杜里美的前妻用的就是上万的大哥大,开的是奥拓汽车。正所谓“大富婆开雅阁,小富破开奥拓,咪咪儿富婆骑摩托。”
咪咪儿是省城方言,意思是一丢丢,一点点大。 至于是哪一年,看门大爷年纪大有点糊涂弄不太清楚:“那一年世界杯韩国好象作弊拿了第四名。”
“咳,你说的是二零零二年,是有点久了。”
本世纪初就用上万的手机,开汽车,确实是个成功人士。 宋轻云是个好奇的人,忍不住和大爷唠起来,问杜里美后来是怎么破产的。 大爷也是个八卦的人,难得有合格的听众,顿时来了兴致:“男人破产不外两个原因,一是乱投资,二是因为女人。杜里美这人啊,在女色这一关上把持不住自己。”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
宋轻云递过去一支烟。 大爷拉开话匣子说杜里美有过两段婚姻,元配,也就是现在女儿的母亲是老家同学,很朴素一个农村妇女。人好,善良,长相一般。 但这位嫂子很勤劳,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对丈夫的事业也很支持。 当年大家不是都穷吗,一个外地人要想在省城立足非常困难。于是,杜里美就在外面接私活,后来索性停薪留职创业,挣下了大笔身家。 最光鲜的时候,在省城有七套房子六个门面。 因为日子过得舒服,加上和院领导关系不好,后来索性辞了职。 但是,孩子的母亲因为长期操劳,得绝症死了。 老婆一死,加上又有钱,杜里美就彻底放飞自己。 再后来,他第二任妻子出现了。这女人年轻漂亮,又洋气,自然是不孩子妈能比的,杜里美被她迷得昏头转向。 那女人有心计,也是个办企业的,杜里美是她第三任丈夫。 经历过两次婚姻,女人对爱情、男人存有戒心,眼睛里只有钱。 婚后十年,女人以创业、做生意为理由,逐步转移财产,最后给老杜戴了绿帽子提出离婚。 这个时候,杜里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名一文。 离婚后他所有财产加起来只剩这一套房产不说,还欠下上千万债务。 他也想过振作,想过东山再起,无奈时代不同了,年纪又大,要想翻身谈何容易。 “这就是活该啊,谁叫你生活不检点?”
宋轻云腹诽,他有轻微的道德洁癖,对杜里美为人很不以为然,也不同情。 正说着话,就看看到一个中年人从他和守门大爷身边急冲冲跑过去,像是要和人干架的样子。 大爷也不阻拦,撇了撇嘴,对宋轻云说:“这个是债主,也是设计院的,当年借了一百万给杜里美,给了高额利息。现在好了,连本钱都折进去。杜里美每个月还他一千,都还了五年了,看样子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我说,你还是快点跟过去。今天来的人估计有点多,杜景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工资,再磨蹭你就白跑了。”
杜景景是杜里美女儿的名字,今年二十四,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宋轻云那天在视频里看过,却看不真切,只记得她皮肤很白,白得发亮的那种。 宋轻云“哦”一声,就跟着刚才跑过去那人去了杜里美家。 杜里美家在一楼靠右一间。 那人提起右手一巴掌粗暴地拍在门上,大吼:“杜里美你给我滚出来,别躲了,躲是没用的。上个月的钱都没有给,你这是想要赖帐吗?再这样,我要让法院申请财产保全,拍卖你的房子了。”
早年国家法律规定欠款人名下如果只有一套房产,不会被执行,你总不可能让人全家老小睡大街去吧,所以这套房子才能保留到现在。 不过,这条法律有个漏洞。如果被执行人名下有一套上千平方的别墅,或者两百多平的大平层呢,若不执行公理何在? 这一巴掌含愤而出,楼道里满是回音。 那手掌也变成红色,宋轻云看了都替他疼得慌。 门开了,出现一张娟秀的脸,正是杜景景。 她一脸平静的微笑:“啊,是张叔叔啊,早就等着你呢,快里面请坐。你说要拍卖我家房子,这破屋也就值一百来万。我爸爸在外面欠了那么多钱,各家债主按照比例一分,到张叔叔你的手里也就几万块,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按照以前的约定一点一点还。”
“你一个月才还我一千,一百万要还到猴年马月啊?”
张叔叔恼火地问。 杜景满面歉疚:“张叔叔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努力挣钱的,我会还钱的。我想,经过我的努力,总有一天会把所有的债都还清的。”
看她满面诚恳,张叔叔叹息一声:“杜里美干的这叫什么事啊,把孩子都害成这样。景景,张叔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不忍心跟你发火。”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杜景景不住鞠躬,又给张叔叔和宋轻云倒了一杯水:“你们请喝水,我今天刚领了工资,这就转钱。”
说着,就拿了手机,给张叔叔转了一千块,想了想,又加了一千:“张叔,爸爸已经拖延你两个月了,今天就多给你一千。他也是遇到难处了,请您理解一下,谢谢,谢谢!”
张叔叔气已经消了,摇头:“景景,你还有不少债主要打发,多给了我一千,等下够还其他家吗?”
“我在兼职的,没问题。”
张叔叔有点焦躁:“兼职,兼职,兼啥职呀?哎,景景,不是叔叔发火。叔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爸干的这就不叫事儿,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孩子。当年他要再婚的时候我就劝过他那女人不是好东西,偏偏不听。”
杜景景听张叔叔提到这事,神色黯然:“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怨的。毕竟,爸爸给了我一个幸福的童年还有安稳的生活,相比起山区的孩子,我还是幸运的。”
话虽然这么说,她的眼圈还是微微一红。 “造孽啊,杜里美你这个糊涂蛋。”
张叔叔摇头离开。 “你好,请问……”杜景看着宋轻云:“我们以前好象没有见过?”
她在看宋轻云,宋轻云也在打量她。 这女孩子长得可真好看,五官轮廓像杜里美娟秀柔和,有一种古典的温柔的美。最妙的是个头够高,真是宋轻云喜欢的类型。 一米七十二个头跟超模似的。 本省人士个子都不怎么样,女孩子大多在一米六十五到一米五之间,男人则平均身高一米七。 她这个头在女孩子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加上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看起来很优雅。 说句实在话,宋轻云倒有点看入迷了,听她问,鬼使神差来一句:“杜景你皮肤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用了防晒霜?有好的牌子推荐一个。我们那地方紫外线强烈,在太阳地里站一天就得让你黑上一圈,晚上回家皮肤还火辣辣地疼。”
宋轻云一直在为红石村的大太阳而苦恼。 杜景景没想到宋轻云有此一问,一呆:“我平时没用防晒霜的,还有防晒霜只能让你不被晒伤并不能保证你不被晒黑,还得用隔离。”
宋轻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记下来了。你皮肤真白啊,白得跟日光灯一样。”
杜景景修眉微微一皱,心道这人好无礼,难道是二流子,哪里有这样形容人皮肤白的? 家里债主很多,其中不乏有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每次过来讨债都让她好害怕,却也不得不壮起胆子应付。 宋轻云这才知道自己实在有点不礼貌,忙道:“我见过你,在你爸爸和你视频的时候。”
“啊,你是宋书记,我听爸爸说过,说他正在你那里搞一个什么大项目。”
“大项目没有,就是掰了几斤打屁虫,美美吃了一顿。”
杜景微笑着伸出手去:“认识一下,我叫杜景景。”
这姑娘倒是大方。 两人握手算是正式认识。 手很小很柔软。 杜景:“对了,宋书记,爸爸还好吧?”
宋轻云:“别书记不书记的,我就是个小公务员跑腿打杂的,叫我宋轻云。对了,你爸爸没回过家吗?”
“回家,爸爸回省城了吗?”
杜景景惊讶地睁着美丽的大眼睛。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卡姿兰大眼睛,听说读大学的时候因为念书太刻苦得了近视。戴了隐型眼镜后不但看不出来,反显得目光深邃迷离。 见宋轻云点头,杜景景有点生气,叹道:“爸爸也真是,到省城也不回家,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呀,这个月应该归还的外债我已经凑齐了呀?还真有点想他了,他那么胖,又有三高,别又生病了。对了,宋书记,他平时按时服药没有,有没有喊头晕,是不是还爱吃大肥肉,可不能再吃了。”
姑娘倒是孝顺,宋轻云今天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此刻没有那个心思。 只道我们那地方穷得厉害,农民只逢年过节才沾点荤腥,吃饭都够戗还吃什么肉,你爹素了半个月,眼睛都是绿的,三高什么呀,再在我那里呆着都快贫血了。 杜景景这才放心:“贫血也不好,我爸爸就拜托宋书记照顾了。”
不知道怎么的,宋轻云对这姑娘很有好感,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把老杜交给我手里,不出两月,定饿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啊,饿我爸爸,那不行……宋书记你真会开玩笑。”
杜景景掩着小嘴轻轻地笑起来。 说笑了几句,宋轻云倒不愿意在这个可爱的大美女面前发怒,斟酌着语气道:“杜景景,你爸爸的情况我了解了一点。这次回省城他就突然失踪,我找他还真有点工作上的急事。可电话却打不通,就到家里来看看人在不在。”
“啊,电话不通?”
杜景景吃了一惊,忙拿起手机拨了号码。 果然不通。 她面色变了,不住顿足:“爸爸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有事啊,那可怎么好啊!”
看她眼圈依旧微红,满脸的焦急,宋轻云反倒安慰地她来,说:“你别急啊,老杜很精明一个人不会有事的。你再想想,最近有没有债主催款催得紧。又或者,他是不是欠了别人的钱不还,被小额贷款公司追得杠不住?”
“没有啊,以前的债主都已经说好了分期付款的,每个月还一点。至于你说的网贷,爸爸不可能干这种事,一定是有什么意外了,外面的坏人很多的,不然为什么到省城了还不回家。”
她越发地担心,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宋轻云见她哭成这样,倒是不好意思,扯了张纸巾递过去:“或许是我们想多了,这样,下来后你再到亲戚朋友家问问,看有没有你爸爸的消息,我也去找找。”
“恩,好的。”
杜景景泣不成声,哽咽:“宋书你拿我手机加个微信……对不起,我太难过了……我我我……” 就捂着脸跑去了卫生间。 宋轻云拿起杜景景的手机。 是老款千元机,屏幕上还有一道裂纹。 再看她家里的摆设,家具破得好象是从垃圾站拣的,家用电器一概也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间出租屋。 杜景景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宋轻云不忍心再说什么,加了杜景景好友,对着卫生间说了一声就告辞而去。 刚出门,就看到几个男人怒气冲冲闯进去一阵怒吼:“杜里美,你给我滚出来,老子打不死你!”
里面传来杜景景一声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