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餐桌上的鲜花和蜡烛同时黯然失色,会场上衣着翩翩的人似乎也离洛悬远去了。 或者应该说,是洛悬离这个世界远去了,女人温柔优雅下掩藏的疏离,床榻之间气味纠缠后的空寂。 若即若离的整个世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她孤伶伶站在阴影中心,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 “我不需要从你口中了解她,”洛悬勾着唇角,笑得邪气四溢,清透漂亮的眉宇间藏着倔强与叛逆,“何况,我们也不是很熟。”
拉着池梨,洛悬只留了个修长纤细的背影给洛唯。 “我是你姐,我们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哪里不熟?”
站在水生花纹的羊绒地毯上,洛悬那双异色瞳孔的眼睛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恍如恶魔降世于透明的苍白少女身上。 “我不认,就不熟。”
一旁的池梨瞥见洛悬唇色艳丽,配上素白病态的脸庞,妖异非凡。 两人并肩下楼,洛悬抻开外套,重新穿好,一路在衣冠楚楚、眉眼高傲的人们中穿行,孤独乖僻得像是误入名利场的稚童,那么孤独那么格格不入。 “洛悬,你不明白,我应该是来拯救你的,可悲的你。”
看着洛悬远走的背影,洛唯在原地无所谓地笑笑,手上的腕表闪着晶亮的光芒,与她养尊处优的样子十分相衬。 宴会外的大街寂寞冷清,连铁艺路灯的光都微弱了几分,前路朦朦胧胧的,像是清冷的山雾飘过来,迷了有些人的眼。 池梨裹紧了外套,她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能看出洛悬很在意宁一卿。 虽然,洛悬总是一副叛逆又内向的样子,但实际的她很敏感脆弱,拥有的东西没几样,但每一样都超乎寻常地重要。 可能从小到大得到的太少,现在就算能拥有,洛悬也不会再要了。 洛悬就是这么死心眼的孩子。 “你说,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到底会真正在意什么?”
池梨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语气懊恼不已。 抬头望月的洛悬怔了一瞬,小声地回答说:“权势吧,对他们来说,没了权势,没了一切。”
跟着点点头,池梨突然想起礼物的事情,着急问:“悬悬悬,你刚才忘记把生日礼物送给宁总了,怎么办,那可是你熬了好几夜做出来的。”
“等她回来……”洛悬顿住了,生日礼物的意义,就是在正确的时间送出,提前或是推后,都会将那意义消弭于无形。 看出洛悬那股特有的浪漫因子作祟,池梨皱着眉问:“你知道宁总到哪里出差吗?”
“我可以问问宁一卿的秘书蓝姐,然后订机票过去,”洛悬眉心轻折,流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会不会打扰到宁一卿工作?”
“你去找自己领过证的老婆,天经地义的好吧。”
得到好友的鼓励,洛悬连忙打开手机准备给宁一卿的秘书蓝乐然发短信,同时招了辆出租车赶回家里简单收拾一下行李。 “池梨,我先走了,你到家了给打电话,注意安全。”
“悬悬悬,你身上买机票的钱够吗?要不要我给你点,”看着上车的洛悬,池梨没等她回应,直接转了三千块过去。 没过一会儿,那三千块又被转了回来,池梨坐在回家的车上,暗暗骂了句倔狗,也就随洛悬去了。 回到别墅里,洛悬从蓝乐然那里得知了宁一卿的出差地点,她在卧室收拾东西时看到宁一卿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条设计简约银制的星星手链,并没有用多余的钻石来镶嵌装饰,只是点缀着一黄一绿的两颗玉石,雍容典雅,别有一番韵味。 旁边还有宁一卿留下的纸条,写着: [星星的眼睛] 另外一件是给池梨的礼物,是近期以来的商业分析案例,看得出来是宁一卿专门让人整理的——她知道池梨在找这方面的工作。 ** 洛悬下飞机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夹杂着雪粒,直直往人脸上撞。 这座城市到处都是摩天高楼,巨大的广告牌闪着不容忽视的霓虹灯光,播放着一条条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 大雪纷飞中,行人很少,个个都低着头戴好防风帽,急匆匆地赶路。 路边的行道树光秃秃地凝着冰霜,整副画面寂静又繁忙。 不过几分钟,洛悬的睫毛都挂上了白色的雪花,随着温度升高而融化,濡湿成一片动人的鸦黑。 她凌晨三点出发,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按照蓝乐然发来的地点,洛悬在快要结冰的街道上,拦了一辆出租,朝目的地慢悠悠地前进。 等她到达宁一卿所在的庄园时,天色擦黑,雾蒙蒙的,洛悬手心握紧,不时摸一摸怀里尚有体温的小木盒,感到一阵紧张。 蓝乐然站在大门处,远远看见洛悬下车后走来,风雪中少女身形单薄,眉目清透如水。 眼底晕染狂悖之色,带着野蛮生长后乖僻又浪漫的味道,像一丛干净独特的荆棘玫瑰。 “洛悬小姐,宁总正在招待两位十分重要的客人,应该还要二十分钟左右,”蓝乐然秉持着雷厉风行的办事准则,专业迅速地处理着全部事务,“另外,我作为宁总的秘书,我有义务告知宁总,您的拜访。”
作为私人秘书,她在宁一卿十岁时,就陪伴宁一卿一同读书生活、留学,可以说两人既是朋友,也是上下级。 听到蓝乐然的话,洛悬点点头,知道自己这样算不上什么生日惊喜。 她略感遗憾,她想要给宁一卿制造独一无二的欢喜,但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但转念一想,这世上给宁一卿送礼物的人千千万万,她的礼物也没什么特别的。 惊喜,可能从来就是幻想。 这座属于宁一卿的庄园很大,建有高尔夫球场和地下酒窖,她们在门口坐上高尔夫电瓶车,足足开了二十分钟才抵达一处花园。 花园用白色的玻璃围住,里面开着大朵大朵的山茶,并不因为时节而凋零。 “宁总就在另一边,”蓝乐然陪着洛悬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收到宁一卿让她们进去的消息。 洛悬拿出装着礼物的小木盒,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小木盒并不是普通的四方形,反而形丝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檀花,轻轻按下暗扣,花瓣便如开放般绽放,献出礼物。 “这是你……做的?”
蓝乐然惊讶不已,她见过无数人费尽心思想要讨好宁一卿,昂贵的、稀奇的、从未见过的东西,数不胜数。 这么些年来,她都看麻木了,再是什么奇珍异兽、珍稀宝贝都触动不了她,更别提宁总了。 但这般特别的礼物却从没见过,特别得就像洛悬这个人一样,矛盾病态,尽态极妍。 那木制的白檀分明是死物,却仿佛能让人闻见宁静安宁的味道,清冷自持、华贵天然,莫名得了宁一卿的三分神韵。 “嗯,我……从小就学习雕刻,这个不算什么,”洛悬笑了笑。 蓝乐然压下惊艳之感,迅速恢复到专业状态,“跟我来吧。”
推开黑色的胡桃木大门,铺着灰色地毯的走廊出现在洛悬眼前,沿着道路往前,能隐隐看见房间里燃烧的壁炉,和高高竖立的书架,上面放着厚重的烫金书本。 不远不近地,洛悬就听见了里面人的说话声音。 “贺秋玥,你可以走了,宁贺两家的合作会交给你哥哥负责。”
“我不要,一卿姐,明明说好我长大,你就嫁给我的,结婚这么久,你都没让洛悬标记,难道不是在等我回来吗?”
贺秋玥话音刚落,就看见了走进来的洛悬,娇蛮任性的大小姐瞪着洛悬,表情十分不善。 蓝乐然眼见着可怕的氛围,暗道不是刚把贺秋玥这个小祖宗送走嘛,怎么一转眼这人又跑回来了。 为了打破沉默,蓝乐然硬着头皮开口:“宁总,洛悬小姐过来了,您不是订了餐厅吗?”
坐在办公桌后的宁一卿长发如瀑,仅仅用一根玉簪束起,乌发柔顺光泽,玉簪翠绿温润,美丽华贵从容内敛。 想到洛唯送给了她项链,洛悬神思恍惚起来,竟忍不住猜想这玉簪会不会也是别人送的。 “洛悬,好巧哦,我们可是同系的同学哦,在学校里你可有名了,”贺秋玥笑了起来。 洛悬附和着笑了笑,贺秋玥说她在学校很有名,想来也不会什么很好的名声。 就在洛悬恍惚的几秒里,贺秋玥走过去,一把拿过洛悬手里的白檀花木盒,细细打量起来。 “哎哟,这木盒做得很精致特别哦,里面还有个戒指,该不会你们结婚连戒指都没有吧?”
贺秋玥故意仰着头看人,不等房间里的人有所反应,一把将木盒摔在了地上。 木头脆弱,磕在大理石地板上,边角不免碎裂,盛放的花顿生衰败零落之感。 “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你不会介意吧?”
贺秋玥嚣张蛮横地盯着洛悬,毫无道歉之意。 她从小到大跋扈惯了,贺家也一直宠着她,如果今天来的是洛唯,她还会忌惮一二。 但洛悬嘛,一个洛家的弃子,就跟路边的狗一样任她揉圆搓扁。 “我很介意,”洛悬眉间戾气丛生,如鸦羽的睫毛轻台,异色双瞳锁定贺秋玥。 “做什么,”贺秋玥被这双邪肆的眼睛吓得后退两步,“你敢打我吗?”
就在贺秋玥快承受不住洛悬的眼神时,宁一卿放下手中的钢笔,玉白的手指轻敲桌面,冷声说道:“乐然,带贺秋玥出去。”
“好,好的宁总,”蓝乐然一阵小跑,急忙拉着身体已经吓到软绵绵的贺秋玥离开,还不忘关上门,把空间留给洛悬。 房间中,壁炉里燃烧的雪松木发出噼啪的响声,悦耳而宁静。 洛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破损的小木盒,感觉心口流过酸涩的液体,周身被腐蚀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像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她听见宁一卿依旧温雅体贴的声音。 “小悬,不要生气,想要戒指的话,明天我陪你去买新的。”
洛悬看见宁一卿端坐在黑色的高背椅上,目光冷静而深邃,平静的心绪不因任何人泛起波澜,无悲无喜的模样让洛悬怎么也看不透。 她见过宁一卿太多温柔的样子,温柔的谈吐、温柔的睡颜、温柔的注视。 可女人从未温柔地笑过,大概那双狭长美丽的眼睛深处,只存在淡淡的冷意。 她们两人间的距离很近,不过一米之遥,中间是一张檀木书桌,宁神静雅。 洛悬心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无法纾解的东西堵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明白过来,那种东西好像叫作失望,女人独坐高堂上,无须染风雪。 而自己活在幻想里,可能幻灭,可能毁灭。 “小悬,我订了餐厅,现在时间正好,”宁一卿坐姿松弛,但矜雅,她慢慢起身,白檀似有若无的冷香席卷弥漫开来。 “好。”
出尘洁净的香气氤氲整个空间,宁一卿捡起地上的白檀木盒,似乎拂掉了本不存在的尘埃,“小悬,礼物很漂亮,我很喜欢。”
洛悬蹙眉看着不够完美的木盒,倔强固执别扭在身体里发作,像某种顽固的病菌。 缠着佛珠的玉色手腕在洛悬眼前拂过,冰冷如丝缎的触感点在眼角。 “小悬,你要哭鼻子了?”
女人的安抚是点到为止的,她抚过洛悬微红的眼角,却没有给出任何可以拥抱的信号,距离永远正正好。 “没有,”洛悬侧眸望向地上的白檀花,跌落地面,零落成泥,像是没人要的破布娃娃,“都坏了,戴不了,你丢掉吧。”
从洛悬苍白稚气的脸上,看出艺术家的怪癖和浪漫,宁一卿眉心似蹙非蹙,淡淡地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