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南潇雪回到酒店房间,商淇正在等她。 “回来了。”
“嗯。”
“乡里还是有乡里的好处,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年人,你这么个大明星,不戴帽子不戴口罩,就这么大剌剌在石板路上走,一点不担心会引起什么骚动。”
南潇雪静静踱到沙发边坐下。 老天对她太过宠爱,一举手一投足,都像幅清隽的工笔画。 商淇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是时不时会被她震一下,这会儿捂住自己的双眼道:“南仙,能不能收收你的美貌?”
南潇雪瞥她一眼。 房里的气氛,并没因商淇的这一逗而松快下来。 商淇默了下,启唇问:“跳舞的感觉还是不好?”
南潇雪点了点头。 这就是她和团队比预计时间来更早来到宁乡的原因——她觉得跳这支舞的感觉怎么都不对,想提前来实地找找感觉。 “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在排练室看你跳了那么多次,一点儿没觉得有问题。”
“真是这样就好了。”
“说句不该说的,就按你现在这功力这水平,你就照这么跳,谁能看出来不对?保管你最死忠的老粉,还有那些最挑剔的评论家,没一个人能看出。”
“我自己能看出。”
南潇雪低声道:“还有,柯蘅也能看出。”
房间里又恢复那般压迫人的寂静。 商淇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早,安常照例去上班。 石桥边又碰见了南潇雪的团队,扛着摄像机试各种光线下的景别,南潇雪静静站在桥边,偶有需要的时候她便上去走个位。 安常要上桥的时候,偏南潇雪也正往桥上走。 江南的一切都太娟秀,小小的一座石桥入口窄窄的,两人没防备撞在一起,南潇雪手背擦过安常的小臂。 安常手一缩。 怎么会有人的皮肤那么滑也那么凉,像一块四季恒温的玉。 安常把手藏在身后让南潇雪先走,南潇雪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淡着张脸走上桥,把擦过安常的手背在旗袍上轻蹭了下。 安常:…… 又来了,这种傲慢的感觉。 安常侧着身快速从她身边路过,对她身上飘来的阵阵香气不为所动,心想:这样的一个人,会在雨夜开口让自己吻她? 绝不可能啊。 来到博物馆,安常放下包,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曾经工作是她的一方避世所,现在却变成了一种煎熬。 青釉玉壶春瓶摆在工作台上,木木的,哪有昨夜南潇雪雨中一舞的半分灵动? 她太想知道问题出在哪。 想起南潇雪说:“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如果那是她臆想中的南潇雪,她吻了,南潇雪依然能告诉她答案么? 这样的话,那到底是南潇雪知道答案,还是她自己心里其实本身知道答案? 又一次枯坐到十二点过,安常锁上门。 这才想起没吃晚饭。 心里惦着事,吃不下睡不好的,胃里一阵阵难受。 没心思理会这些,走过河畔,远远的便开始向桥上打望。 她是期望南潇雪那里?还是害怕南潇雪在那里? 她是想真实的南潇雪在那里?还是幻想中的南潇雪在那里? 然而夜静静的,雨寂寂的,哪儿有半分南潇雪的影子。 只剩她一人站着,带着不太舒适的胃。 “你在找我吗?”
安常悚然一惊,转过身。 南潇雪立在那里,跟她隔着两步远的距离,每晚的一件瓷青色旗袍有些微的区别,尤其盘扣那一块,像一枝青竹在拔节成长,叶片缭绕出的纹路越来越繁复。 南潇雪是真的么? 若是真的,就算是最顶尖的舞者,真能做到脚步这样悄无声息? 安常静静望着,她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烟。 乡里是没有新式路灯的,一切仿照旧时,只在桥头屋檐挂着一盏盏的竹编灯笼,一点亮,就把那白色的宣纸染成昏黄。 灯光太隐约,微微的夜风一吹,拽着人影子不断的摇,南潇雪本就窈窕的身段好似风中的烛火,摇曳是她灵动的生姿,而对她倏然熄灭消失的担忧,又勾着人对她无限贪恋, 南潇雪一张脸藏在暗夜的影子里,只有一截白皙的手臂被打亮。 安常回想了下:南潇雪抽烟么? 好像是不抽的啊。 那眼前的南潇雪真是幻象?她又为何要幻想南潇雪抽烟? 大概她想象中的南潇雪更有风情,而一支明灭不定的烟化为了绝佳道具。 南潇雪夹着那支烟,也不抽,一只手掌轻搭在胯骨上,夹着烟的那只手臂轻压在手背上。 就那一点点扭胯的动作,都显得缠绵悱恻。 这是冷傲孤霜的南潇雪? 安常几乎确定这是自己的肖想了。 她还是把南潇雪当作了她在修的那只瓷瓶,她希望作品有南潇雪这样的美丽和灵动。 若南潇雪真是幻象。 安常蜷了蜷手指。 她是不是就能吻上去。 她心底关于自己为什么修不好瓷瓶的答案,是不是就能借幻象中南潇雪的嘴被揭露。 南潇雪偏着一点头瞧她,缭绕的淡淡烟雾混着体香,又被雨气无限晕染。 启唇问她:“你是在想怎么吻我么?”
她往前踏了一步,一张绝色的脸就拢进了灯笼的光线里。 人类是怯懦的动物,对于至高无上的美丽,第一想法不是贪慕,而是回避。 当南潇雪的脸近在咫尺出现于她眼前,肌肤如瓷器一般罩着莹润的光,安常本能的想挪开眼,用垂眸缓解她怦然的心跳。 可眼神一瞬滞住。 在宁乡的南潇雪是不带妆的,带着胡作非为的气势肆意挥洒天然的美丽。 她的肌肤白玉无暇,可借着灯笼光线映照,她的左眼下竟有一颗极小极小的浅红泪痣。 像浩瀚夜空里最不起眼的那颗星辰。 你几乎感觉不到它,可又不能真去忽视它的存在。 安常心跳越发厉害,因为她在看到这颗浅红泪痣时,一瞬想到了那只玉壶春瓶内壁的那点朱砂红。 那眼前的南潇雪真是她想象中的瓷瓶所化对吗? 真实的南潇雪是没有这颗泪痣的对吗? 她微动喉头,看细密的雨丝一点点钻进那纤薄的唇里。 南潇雪的双唇是在告诉她:“吻我。”
那张脸多冷啊,那双墨色的瞳仁里几乎还带着那种睥睨的神色,可那微张的唇在诉说引诱,诉说臣服,勾着人对它一亲芳泽。 这时雨下的越发密了,打在屋檐上有了淅沥沥的声音。 石桥头这端有座陈旧的木质连廊,蜿蜒曲折,安常一咬牙,抬手隔着旗袍握住南潇雪细瘦的胳膊。 “往连廊下站站。”
她说。 南潇雪压了下唇角,倒也没阻止她把自己往里轻推的动作。 连廊的暗影把两人纳入了一方避世的小天地,好像是从连绵雨幕中偷出的一份干爽,适合干柴烈火,适合唇齿勾缠。 安常握着南潇雪的胳膊没放,她在感受。 南潇雪是真的。 她隔着薄旗袍,能捏到南潇雪柔软却并不绵软的肌肤,那纤纤却有力的骨量,还有那冰凉中透出些微温的体温,一切细节都在提示南潇雪是真的。 可那又如何? 哪怕是春梦里与她缠绵的南潇雪,也能贴着她带来真实的重量,她手指也能触到那真实的温软和潮湿,以至于她早上起来还要去清洗自己的内裤。 手里的触感,并不能说明什么。 安常盯着那颗浅红的小泪痣,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你幻想出来的南潇雪。 南潇雪被她握着胳膊,立着不动,没有再来勾她的魂。 她这人挺怂的,像跟弹簧,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这会儿南潇雪老实任她握着,她胆子反倒大了些,轻扯着人往自己这边一带。 南潇雪好似没料到她真这么大胆,反而没防备,重心一失,轻撞在她身上。 安常都怕自己如雷的心跳沾染在南潇雪身上,她一心快些结束这熬人的过程,一伸手,轻捏住南潇雪的下巴。 南潇雪一愣。 安常感受着那下巴在指腹里的触感,又凉又滑腻,真像块冷玉,又逐渐被她手指的温度染热。 她看着南潇雪双瞳里一闪而过的惶惑,开口问:“我敢了,这下你又不敢了?”
南潇雪弯了眉眼。 那是她第二次见南潇雪笑,依然不是一个真心的笑,而是一种挑衅,是南潇雪在反问她:“我有什么不敢,小姑娘?”
用略带些轻佻的语气,叫她“小姑娘”。 安常心想我小么?我都二十五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轻托着南潇雪的下巴,把那张绝色的脸带到自己眼前。 南潇雪倏然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如风雨中的蝶翼微缠。 安常双唇往前凑。 先打在她唇上的是南潇雪微温的鼻息。 一瞬间安常小臂乍起一颗颗细小的颗粒——这种触感太真实了,太细腻了,就像初夏刚下过今年的第一场雷雨,把手隔着微妙的距离轻悬在泥土之上,便能感受到这样一阵微温的潮气。 而她梦里的感受,绝没有细腻到这种程度。 安常紧张到本就难受的胃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翻涌,触电一般放开南潇雪,匆匆道一句:“对不起!”
连退两步缩到桥头的垃圾桶边,一勾腰,吐了。 南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