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天气，在东北已经得穿两件衣服了，而此时在南方搵州一个叫里隆的小地方，却是热火朝天。 几个渔民打着赤膊，从渔船里搬出一箱又一箱走私货，此时天色才刚刚微亮，根本没人察觉这片海滩。 里隆走私市场在八十年代初那几年，扬名海内外，这里海上交通便捷，港台的走私货，在这里流行一时。 里隆走私前后风光也不过短短几年，两年后的八零年到达高峰，而此时七八年的今天，还只有零零散散的走私贩子。 随着年底的改革开放宣布，和海外产生更紧密的联系后，这里将陆陆续续掀起一阵走私高峰。 这艘走私船的船主叫吴阿生，四十出头的年纪，在给他搬货的是他儿子和兄弟。 他们正是里隆村人，吴阿生是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在村里，也是一个不安分份子，因为有海外关系，那些年，可没少被整。 年初，他从别的村渔民那，知晓一条走私线路，从湾岛那边进一些手表和收录机之类的，再往回卖，这一来一回，最少可以赚百分之百的利润。 吴阿生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就一直心痒难耐，搵州这地方，历来做小生意的就多，他们胆子也大，最原始的鸡毛换糖，他们都可以到全国各地去。 最近两年，随着管控开始松懈，当地不知不觉开始流行起港台货，这些商品，谁都知道是哪里来的。 那第一批吃螃蟹的走私犯，可谓是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当然，有些渔民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敢去，毕竟天威浩荡，是枪子快还是他们渔船快？ 吴阿生打听几个月后，终于摸清了对面接头人，还有兑换方式。 走私可不是简简单单开一个渔船过去，你就能买到东西的。 你拿这个时代的软妹币，去买港台的商品？ 人家根本不认呀！ 软妹币不认，但是黄金和白银，人家认呀！ 而这个年代的国内，黄金可能不多，但是银元却不少。 于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银元成了走私犯之间的稳定货币，那些港台走私犯，就认这玩意。 一块银元到公海上，在他们的走私船上，可以换到二十二到二十六元的软妹币，走私犯可以任意采购相等价值的商品。 而这些用银元换的商品，一旦把那些商品运回来，价值瞬间可以翻一倍。 这简直就是真正的暴利，要知道国内现在工资就几十块，而随便一艘小渔船，一个来回，就能赚几百上千！ 谁能不心动？ 在如此暴利的情况下，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短短几年时间，光搵州一地，据称流出的银元就有上亿元。 这里面是一套完整的利益链，尽管国内天威浩荡，但是在面对百分之百的利润时候，啥玩意都不管用！ 吴阿生六月底，前后从亲戚朋友那，一起凑了七十快银元，跟着同乡去了一趟公海，成功兑换一小麻袋手表和两台收录机。 吴阿生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况，自己一回来，就有人半夜敲门，吴阿生当时吓得半死，结果摸到墙头一询问才得知，是有人专门来提货的。 他那七十银元，换的商品，吴阿生现在还记得，一起卖了两千五百六十，那一趟，他的利润就有一千一！ 一千一呀！ 这还是直接卖给二道贩子，要是自己单独去卖，利润再多七八百，都不成问题！ 可是第一次干走私的吴阿生。胆子还太小，不但去尝试！ 如此暴利，吴阿生这辈子都没经历过，那些兴奋和激动，还有彷徨不安，如今还历历在目。 但是经历两个月后，吴阿生发现天威并没有找上自己，反而市面上的港台货更多了，这说明知道走私赚大钱的人越来越多了。 那早已经无处安放的心，再一次让他有了动力，吴阿生这次再一次向亲朋好友集资，按照集资比例分红。 有了第一次的惊喜收获，这一次，吴阿生集资到了三百快银元，并且把走私团伙成员，发展到三人。 这种危险性的行为，自然是以亲人之间为纽带，吴阿生这次带着兄弟和大儿子，浩浩荡荡再一次去进货了。 来回折腾过后，三百银元成功换了满满两麻袋手表，和十几台各型号的收录机。 这一次，这些商品，吴阿生不准备再卖给二道贩子了，他准备自己几个家里人去卖。 这两个月，吴阿生已经摸清了那些二道贩子平时在哪里销赃，如今各大市场和城里，到处都有人卖走私货，这钱与其给别人赚，还不如自己人赚了。 他之所以进手表和收录机，原因就是这玩意好卖，七十年代，还是三转一响的年代，一块手表，一台收音机，是多少家庭梦寐以求的东西。 如今有了更好的收录机，城里人自然抢疯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吴阿生带着几个亲人便出发了，每人提着一个挎包，里面放着两台收录机，身上还挂着十几块表，分开去了附近几个市场。 吴阿生进了当地一个赶集市场，刚进去，便听到一阵音乐在路边响起。 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 这首邓莉君的歌，七七年才在湾岛那边流行，如今却在海对岸的滃州小渔村听到，如果是外地人，一定会大吃一惊。 但是当地人，却习以为常了。 吴阿生一听，更是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占了位置，他知道，这地方已经被人抢先了。 显然是有人在用这首歌，吸引顾客。 这首歌，他也喜欢听，现在挎包中，就有好几盒邓莉君的磁带。 不过吴阿生很快便镇定了心神，既然有同行，那说明这市场查得不严，那更好！ 他在街另一边，把挎包放下，从里面拿出收录机，拿出磁带，放了进去，按了一下播出键，音乐缓缓响起。 他不慌不忙，解开自己的衬衣，里面挂着十几块手表，取下两块，给自己左右手带上。 左手一支红叶牌手表，右手一支带日历功能的海狮电子表，鼓鼓的衬衣，更显男儿本色！ 吴阿生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自己就从一个无产阶级，变成如今的阔气，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呀！ 吴阿生准备等待早市开始，此时，他飘飘然，嘴角上翘，成就感爆棚。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滋滋电流声，他转头一看，便看到一个年轻人，对方脚下也放着一个大挎包，一张长条方桌摆放在那，桌子上摆放着一台大喇叭收音机，对方正在调试电台。 不一会，那大喇叭收音机里，便传来清脆的广播声。 “欢迎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现在是早读时间……” 接着，对方像是在调声音，刹那间，那两个大喇叭里，那个主持人的声音，瞬间扩大几倍，直接把整条街的收录机音乐声都盖过了！ 吴阿生麻了！ 让他更麻的事，还在后头，只见对方笑眯眯把大喇叭收音机放下，接着拉开大挎包，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数十个包装盒，看不清里面是啥，但是很快，吴阿生就知道了。 对方在里面翻了一阵，从里面翻出两块手表，左右手各带一支。 接着，让吴阿生整个人都不好的事，便发生了！ 对方戴好手表，把大喇叭收音机声量调小，随后把大挎包中的手表，大小型号的收音机一一摆在方桌上，甚至还在桌子上插上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在售宁江牌收音机，电子表，欢迎购买！”
随后，年轻人一边摆放商品，一边朝路过的人大声招呼道。 “走过路过，莫错过，最新科技电子表，只要九元一块，只要九元一块！”
这声音一出，吴阿生整个人如同石化，他实在无法想象，对方怎么会如此大胆，不但公开插上大牌子售卖，还敢大声吆喝喊卖？ 等下，他很快抓住了重点！ 九块钱一块的电子表？ 我了个擦！ 他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支黑白液晶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如同他的心脏一般，正在不停地跳动。 这支电子表，那群狗日的说，是港台那边最新的科技产品，目前批发价只需要八十一块，他这次进了十块，还准备卖一百六一块！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吴阿生才感觉有些眩晕的脑袋缓缓清醒过来。 他还是有些不相信，一步一步缓缓走上那年轻人。 此时还是早上六点不到，顾客并不多，大多都是一些商贩。 短短五分钟，那年轻人旁边已经围满了附近的商贩。 那些商贩最感兴趣的，自然是那九元一块的电子表。 见桌子上手表不够了，年轻人正笑眯眯从挎包中，继续拿出几块电子表递给围观的商贩看。 几个商贩拿在手上，不由发出啧啧之声，这群商贩有不少手上都带着表，可他们的表最低都得一百多，而如今市面上竟然出现了九元一块的手表，让不少商贩不由大为惊奇。 更有不少商贩已经怦然心动，开始带在自己手上，试戴起来。 年轻人依旧是笑呵呵，也不阻止。 这个年轻人，叫张军，他有一个表姐叫王燕，那位王燕，就是曾经提出在黑市上销售收音机的那个王燕，当时给陈灿留下深刻的印象。 张军是本地人，王燕老家原本也是搵州人，后来跟随父母工作调动去了辽沈，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南方沿海，原本两家这辈子都很难在相遇了。 但是宁江无线厂的销售员招聘，让王燕有了回老家的机会。 王燕这一年来的工作表现非常好，业务能力也非常强，陈灿都在月度销量报告中，看到好几次这个名字了。 随着电子表项目的量产，宁江无线厂成立了南方事业部，第一任主任，便是王燕。 王燕带着五十多个胆大心细的销售员，千里奔袭，沿着铁路线，一路南下，终于在上个星期，抵达搵州。 这里是王燕的老家，她迫不及待回到老家，见到很多年未见的爷爷，还见到外婆，最后还有好多亲戚。 这其中就有张军，王燕见这个表弟口才和人脉都不错，当即便拉对方入伙，成了宁江牌在搵州的第一任代理。 张军这次准备很足，不止这个市场，在附近十几个市场，都有他的人。 王燕是他表姐，自家人知自家事，表姐和他说了，要是他干得好，把整个搵州市场打开，一年赚几十万，完全不成问题。 几十万呀！ 这个金额可把张军惊呆了，也把整个张家都惊动了！ 为此，整个张家快速成为一个整体利益联盟，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开始去各市里，为其奔波。 某个当局长的堂叔，拍着胸膛保证，只要张家的货是正规商品，他保证绝对不会有人去查！ 有了这个保证，张军迅速成立了一支几十人的销售队伍，开始在当地各市场销售。 王燕敢说这个金额，自然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搵州海运可以通往好几个大城市。 当地历来就有做小生意的习惯，只要发展足够多的下线，完全可以通过那些下线，把宁江牌的销售网络，覆盖整个沿海地区。 而且来之前，王燕去了一趟宁江无线厂，陈灿亲自接待了她，并且和她说了一番“内销转外销”的小技巧，王燕惊为天人。 她这次也是带了特别任务来的，那就是摸清当地走私渠道，通过这些渠道，把宁江的产品，返销到港台地区。 当吴阿生拿起一块九块钱的电子表，和自己右手上的电子表作对比，这才发现，的确有一点点差别。 对方这次做工粗糙不少，而且没有日历功能，其他方面好像… 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呀？ 吴阿生再一次在心里，对那个该死的台岛佬XXOO他娘的狗日的！ 张军早已经注意到吴阿生了，对于这位另类的同行，张军眼眸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浮现。 自己表姐让他留意街上的走私贩子，和这群人打好关系，她有大用。 张军随即热情地，给吴阿生介绍起他手上那块电子表，见对方脸色如土，张军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待旁边几个商贩付了钱走人后，张军见人少了些，这才上前拉住吴阿生的手，神神秘秘把他拉到一边，凑到他耳边说道。 “老板，有没有兴趣谈一笔生意？”
吴阿生带着疑惑地看上张军，他只是来看看情况的，自然不会买对方的电子表，他现在还想着如何处理自己的货，哪里还有心情去谈什么生意。 张军再一次神秘一笑，凑到吴阿生耳边说道。 “这电子表，拿货一百只以上，给你六块五，你手上那只拿货不会低于八十吧，你说你六块五拿的货，再卖给那些港台佬，卖十块不成问题吧？”
张军这话，如同一道惊雷，把张军震得有些晕眩。 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这他娘的，简直是销售鬼才呀！”
吴阿生心动了，的确心动了！ 活了四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有点不真实！ 如此不真实的世界，却在眼前上演，吴阿生整个人麻了。 见到吴阿生的表情，张军便知道对方动心了。 对于走私犯的那些事，张军已经从表姐那，知晓很多内幕了。 专业团队办事，就是不一样！ 张军随即再一次凑到吴阿生耳边说道。 “如果有想法，今天下午，去青阳村，我们再细谈！”
说完，张军也不再理会吴阿生了，继续开始吆喝起自己的生意了！ 吴阿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去的，整个上午早市，他都是迷迷糊糊的，回到家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午，一只表都没卖，收录机到卖了一个。 这种情况，吴阿生第一次遇到，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何处何从。 待中午时分，亲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结果情况都比预料中要差，所有人都一脸沮丧。 七个人，整个上午，只卖了三只表，收录机到卖了几台，但是相对于曾经的战况，如今这种情况，他们从未遇到过。 不止吴阿生，就在今天，当地方圆几十里的市场，那些走私犯和二道贩子，销量都是惨不忍睹！ 可以这样说，宁江牌的出现，以一己之力，差一点干掉了整个走私行业！ 没办法，一百多块钱一只的手表，在这个年代，是大家普遍认知的事。 而如今，宁江牌的九元电子表，成功把曾经高高在上的手表价格，给干趴下了！ 当然，现在大家对电子表的认知，还认知不足，光看那数字跳动的液晶屏幕，就一股高科技浮现脑海中，如此高科技的产品，才卖九元一块，简直白菜价呀！ 如果自己手上的货全部砸在自己手里，吴阿生不敢想象，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这些钱，可是几十位亲戚一起凑的，要是自己还不上，那自己全家人，将无法在此地生存下去了！ 中午，吴家吃饭都是静悄悄的，众人脸上，全身沉重之色，一股压抑充斥整个家庭。 吴阿生完全没有胃口，简单喝了一碗粥，他坐在家门口，整个人陷入沉思。 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大雨瓢泼，吴阿生看上远处，那海面上，一艘木质渔船正迎着风雨前行，一次次海浪冲击，那渔船始终朝前疾驰，终于，渔船跃出海浪，冲出风雨，朝远处疾驰而去…… 看到如此状况，吴阿生突然脑海中浮现几个字！ “不破不立！”
在那一刻，吴阿生终于做出了一个改变他终生的决定！ 他随即返回屋里，通知几个亲人，把那些手表，全部按成本价，甚至可以亏损两成处理掉。 现在宁江牌的电子表才刚刚出现在市场上，很多人还不知道情况，这个时候，完全可以把自己手上的表低价处理掉。 他相信，那些二道贩子，这个时候，绝对没有自己如此大的魄力！ 他要快速回笼资金，如今狼来了，自己再不做出改变，一切都晚了！ 除了这个决定外，他还准备去青阳村看看，见识一下那只狼，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阿生这个决定，也改变了他未来的命运。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如此奇妙，每个人一生，都会经历无数命运十字路口，每一个方向，都将便是有一段新的人生命运。 在宁江的陈灿，半个月后，也收到了王燕发过去的电报，并且详细介绍了搵州当地的情况。 并且把吴阿生等一众走私犯的事说了，而且还告诉了陈灿一个好消息。 就在这个半个月内，搵州这边已经和港台某走私集团达成联系，宁江牌的电子表，已经运了第一批五百只过去了。 而王燕给张军的价格六点二元，张军给走私犯的价格是六点五元，走私犯给港台那边的价格，目前是七点五元一只的价格。 虽然只有一块钱的利润，但是这代表其中有很大的机遇，而且还安全！ 从港台运货到内地，和从内地运货到港台，这里面风险就完全不同了。 一个是流出，一个是流入，风险基本都被对方那边承担了，能每一只手表赚一块钱，也不错了。 王燕现在尝试推销收音机，搭配耳机的袖珍收音机，在港台地区，也有一定的竞争力，主要还是价格问题。 港台的收音机，价格还是太贵了。 当然，相对于电子表，收音机的吸引力就少多了。 这就是科技进步，带来的全新竞争力！ 不过这才是一个刚刚开始而已，低价电子表返销港台，这代表一个全新的开始！ 等港台的电子表降下来后，宁江将有更多更便宜的电子产品推出，迟早要整垮那边的电子产业。 陈灿看到这份报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滋味，他没想到，自己曾经脑海中的一个想法，如今已经成为现实了。 现实就是这么魔幻！ 现在已经十月了，陈灿此时也即将随辽沈工业部前往羊城，参加第44届广交会，这一次，宁江无线厂的代表团，将有十人随行，这次他们准备充分，已经做好出征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