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廷哼了声:“既然祖上有如此荣耀,子孙又为何如此不肖?”
“你懂什么?!”
提起这个乌进勇登时恼了,“我乌家本非辽东人,乃是江左人氏。这先荣国时已经说好了,待老夫六旬告老之时便放开身籍让我回归本籍,可如今老夫已是古稀之年,这说好的事情有一桩算一桩荣国府都没有兑现,老夫就这么一个落叶归根的愿望,这是何道理啊!?”
一旁的赵师爷这时才反应过来,讶道:“莫非二爷祖上乃是荣国义男,这身契竟还在贾府手里?”
乌进勇带着厚重的鼻息嗯了一声,贾蔷一阵无奈,心道这什么劳什子破事。 “不对?!”
倒是赵师爷想到什么,又问:“哪怕二爷祖上是义男,到二爷这辈也不过寻常家生子儿,若是不愿,二爷自去便是,何必……” 赵师爷的话倒是提醒了贾蔷,这义男,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成义子,前明末年许多军将身边俱养着义子,那涂毒多地的张献忠,麾下便有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 义男终其一生为奴仆,可义男之后便是家生子,可自主择业任其去留,自唐宋以来俱是如此。 乌进勇无奈,只好道出其中真相。 原来乌家祖上签下的文契,居然约定了乌家世代为贾府义男。当然,贾家二祖也并非刻薄之人,在文书上注明世世代代绝不苛待乌家之人。 “这算是什么破事……”贾蔷被这绕来绕去的弄得头脑发昏,忍不住叹了一句。 一行人边走边说,眼看就要回到黑水庄,却见焦廷脸色一变,止住了队伍。 众人正不解间,但见焦廷遥指前方,顺着方向看去,一缕黑烟徐徐而起,正是黑水庄的方向! …… 居庸关城小院里,贾兰见到贾蔷,已经是一月之后。 “蔷哥儿你也是真的辛苦了,这趟差使确实是辛苦你了。”
贾兰坐在书案后,看着风尘仆仆的贾蔷,八分的感慨,两分欣慰,没想到经过此行,贾蔷整个人精气神都大有变化,原本流于俗气的眼神多了些清澈明净,少了对钱财的渴望与贪婪。 这一趟巡查庄子,前五个庄子查出了漏报收益两万两,后面黑水庄更是不得了,那乌进勇暗格下藏着的银子,足足有六、七万两! 按照刚开始的约定,贾蔷应该分得九千两,可不管凤姐与贾兰怎么说,他都不肯收下,只要了两千两,还是给倪三手下那十个死去的弟兄以及那些个被杀的文书的抚恤。 贾蔷叹了口气,道:“那乌家二爷也是受了不肖子蒙蔽,问了好些个庄内老人,前些年乌二爷对庄户虽称不上仁善,却也不至于恣意肆虐,对庄子的管理也算非常尽心。 只是后来,乌二爷一共六、七个儿子,前五个全都夭折了,才令他心性变了许多。剩下的乌行威乌行文乃是他四十几岁老来得的子,一直颇为宠溺,以致后来两个儿子大了以后拾掇着老父亲,才干下这一桩桩糊涂事。”
贾兰点了点头:“古人云慈母有败子,小不忍也。这慈父之祸,不下于此。”
“兰哥儿,我想替乌二爷给你讨个情。”
这次贾蔷来见贾兰,除了汇报巡庄之事,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得到贾兰的支持。 那日乌进勇带着下人一路追杀贾蔷,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北狄人早就觊觎乌家的钱财,早早就在里面买通了线人,乌家的人前脚出庄,后脚北狄的人就收到情报,发动在辽东的暗桩,聚集了上百人突袭了黑水庄,留守的乌行威在抵抗中被杀。 乌行威一死,反而让北狄人乱了步伐,盖因他们原是想通过乌行威拷问出藏银的位置。 也是因他之死,心有不甘的狄人居然没有一击而退,而是在庄子里翻来覆去,逗留了半日,正好撞上回程的贾蔷一行人。 偷袭的人反过来又被人给偷袭了。 来袭的北狄人只穿了轻甲,哪里是穿戴整齐的焦廷对手,几乎全被消灭。 乌进勇得知儿子战死,痛苦大吼,将自己内院藏银的位置告诉贾蔷,随后不顾身上的伤,捡起地上的武器冲入敌人阵中,力战而死。 听到这里,贾兰脸上感慨之色更深几分,在书房里来回转了几圈,才道:“乌二爷可有什么遗愿?”
贾蔷忙道:“乌二爷后悔自己违背了祖上与贾家世代不负的祖训,叮嘱千万将自己与父祖葬在一处并且在墓碑上刻上不肖子孙乌进勇几个字。”
贾兰听了更是唏嘘不已,想了想道:“人死为大,且如你所言,早些年乌二爷管的庄子收益都都很不错,私下与北狄易马也只是以茶叶做交易,走的还是对草原互市的口子,勉强算的上打了个擦边球,最后还将大部收益还了上来,也算是将功折过,还是不宜过于苛待,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这正是贾蔷想要的,对乌进勇本人贾蔷其实也是有些敬佩的,他也不希望乌二爷身后平白又添上许多骂名。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贾蔷也不逗留,便向贾兰告辞,又朝伺候在一旁的龄官拱了拱手,而后转身离去。 贾兰亲自送到门口,这份仁爱之心让贾兰十分赞赏,想来也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居然让这样一位风流公子发生如此蜕变。 他回过头,看着一旁发着呆的龄官问道:“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愣着?”
龄官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听到乌二爷的故事,有些感慨。”
“什么感慨?”
龄官道:“只是感慨这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方才听蔷哥儿说,这祸事的根源居然是落在乌家先祖与贾家签下的买卖契约上,我有些想不通。”
贾兰叹道:“是啊,我也想不通……” 嘴上不说,其实贾兰内心隐隐有些猜测,或许是初代荣国共担心乌家以后尾大不掉,才留着这份义男契约传于后辈。 不过这也只不过是贾兰的猜测,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贾蔷得了贾兰点头,又连忙赶回荣国府禀告凤姐,这趟巡庄收回了数万两的现银,还将查清了各地收入,管家的凤姐也是大大地缓了一口气,这心情自然是极好的,这些许要求肯定没有不应的道理。 随后凤姐挑了个时机将庄子的事告知老祖宗。 贾母听后沉默许久,道:“终究是几代人的情分,明儿你让你身边的平丫鬟过来,我把乌家的身契给你,你让人一并拿到他坟前烧了吧。”
凤姐得了令,又听贾母赞道:“凤丫头此事处置十分妥当,不愧是太太选的人。”
王夫人矜持地笑着,凤姐又是一阵打诨插科,惹得贾母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