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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门 沙坡尾(1 / 1)

第十四章 福门 沙坡尾当船驶进了沙波尾港的时候,已是将近下午时分;松古叔扶着他上岸的时候,茶伢子感觉就像是漫步在云端,又像是脚下踩着棉花,整个人塌在松古叔的肩上;当跨过跳板后,茶伢子便软成了一团,瘫着坐在了码头上;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晕船;而这,仅仅是开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伢子缓过了劲,不晕了。而与此同时,茶伢子吃到了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美味“面线糊”。特别是后来当他知道主料就是老家大家伙都会做的面线时,那个美好滋味便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就像若干年以后许多体验一样,只要是喝多了酒,吐过或是没吐,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面线糊,既温暖了胃,也慰藉了心。面线很重要,糊糊的温度很重要,其实还是汤的滋味,添加食材的味道也一样重要,就像交响乐曲中的乐器,各有表现,缺一不可。松古叔挑着担,领着茶伢子,一路地打听摸到了太古码头。他们打听了从福门到汕头的汽轮在太古码头上船。两人站在太古码头的驳船栈桥平台外,正想着四处寻人打听时,茶伢子激动地叫了声:“松古叔,红毛匪…”迎面走来了两个西洋白人,一男一女。男的外穿黑色的西服,内里是白衫,脖子上的领口系着黑色的蝴蝶结。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毡帽,脚下蹬着一双白色的皮靴,一只手上握着一根拐杖,另一只手上跨着西洋女人。那个女人金色的头发在夕阳照耀下金光闪闪,脸上就像戏台上的旦角扑了粉,白白的;穿的裙子卷着边,象河边的卷草。女人的胸口鼓鼓的,就像是左右两侧各扣了一个大馒头,随着节奏一颠一顿的,波涛汹涌,脖颈的下方漏出了白花花的一片,刺着眼睛。随着洋人越走越近,直觉得一阵的香风扑面而来,香得就像是老家奶岩山脚下真如寺院内开满了白玉兰,然后有仙人拿着芭蕉赶着那香风,直往人鼻子里窜。茶伢子怔怔的,一下子出了神;而那洋妞交会时,看着他的神情居然还调皮地眨了眨眼。阿茶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让梁三少爷看见这洋妞好了,估计就肯定会放过惦记阿凤了。”

阿茶暗地嘀咕着。到潮汕的汽轮要两天以后,松古叔买了两张三等船票,心里踏实了不少,这样前半程就算是落实了;到汕头后赶当月汕头到马来亚的船期就不会晚了,只要到了以后能买上船票就一切顺利了。松古叔就想领着阿茶到码头附近找个住宿的地方安顿。阿茶央求着说:“松古叔,我们在这再休息一会行吗?人还是软软的…”松古叔答应了他,一则晕船的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再则小伢子刚出来闯荡,第一次见到洋人,新鲜着呢。松古叔提醒着他:“不要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明白吗?”

阿茶点点头。两人等了半天,除了前面过去的洋人男女,再也没见半个。阿茶有点失落,跟着松古叔找了个落脚地方安顿了下来。住处离码头不远,还是通铺,不过价钱可比驿亭镇贵上许多,一人一宿二十五文。阿茶心里想,这在外面处处花钱开销,如果没有收入,那是毫无生路。住下以后,闲着没事,阿茶最想去的地方还是码头;松古叔也不管他,由着他去,松古叔说:“闯世界由认识世界开始。”

阿茶不断地带回来消息:“松古叔,我们将要坐的船需要烧火,会冒气,叫火轮,也叫汽轮。”

“松古叔,坐汽轮没办法从码头上直接搭跳板上去,要小船过驳过去,一个人还要花上十文钱。”

“松古叔,我又看到洋人了!洋人的眼睛蓝幽幽的,象猫、象野兽,阴鸷得很,感觉会吃人。”

“松古叔,你说洋人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是啊,来干什么?松古叔回答不了,因为他自己也有疑问。而这个疑问不仅是在这里,在汕头、在马来亚、在实叻,一样有。你穿着礼服,戴着毡帽,支着高贵的权杖,披着文明的外衣而来;你还拉着炮,摧着枪,带着鸦片,你来干什么?从太古码头通过小船过驳摆渡后,叔侄俩登上了去汕头的汽轮。三等船票在底舱下层,各式装扮的乘客都有,拥挤嘈杂,夹杂着各种气味;鱼腥、脚臭、汗酸味、脂粉味,空气污浊不堪…两人安顿好一坐下,阿茶就吃下了松古叔特意买好的晕船药,倒进嘴里,就了一口水吞下;药的味道很是古怪,说不上来怎么描述它。松古叔让他吃一次就好,还有四小包留下一段船程再吃。随着船体的震动,汽笛声呜呜地叫着,汽轮缓缓离了福门太古码头……第十五章 汕头 汕头汽船靠上系泊的疍船的时候,阿茶醒了;在船舱震动和各种味道的包围之下,阿茶一路上昏昏沉沉;但是,惊喜的是,这趟船,他居然没有吐。“松古叔买的药真是管用。”

阿茶心里想。从船舱出来上了疍船,通过与疍船连接的长长栈桥,船客们陆陆续续上了码头。已是黄昏时分,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从码头向北是一片的楼房,有的还很高;阿茶没见过这么高的楼。阿茶站在码头出口的路边,等着松古叔,守着东西。突然,听到一阵钟声,“噹…噹…噹…”声音很近,钟声清亮悦耳,阿茶顿时觉得神志一下清明了起来,船上的昏沉被赶跑了似的。钟声停了,阿茶望向对面的楼,心里想:“什么人在对面敲钟,敲得这么好听;我听得正过瘾,他却怎么停了。”

“细仔,住店不?好玩,便宜。”

有女人的声音搭讪。阿茶看了看左右,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循着搭讪声音望去,一个身上套了袍子的女人扭着腰凑了过来;到了跟前,阿茶便看到了女人的脸,白得反光,象戏台上唱戏的角色扑上厚厚的粉,看不出多大年龄。阿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女人自顾自地拉上了阿茶的胳膊,一点也没理会阿茶的摇头。“住店?我们那很舒服的。细仔,跟着我走嘛…”阿茶挣着胳膊,感觉那女人似乎整个人就要贴了上来;甩开了胳膊,阿茶退后了一步,嘴里说着:“不住店。你要干什么?”

女人却没有打算放过他,随着阿茶的后退跟了上去:“上了码头没有不住店的;住好、住差,花的多、花的少,没有不住店的…”阿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本来他一瞬间想过挑上东西落荒而逃,转念一想,这样没在这里等,松古叔回来两人一旦走散就糟糕了。阿茶很苦恼。正在纠缠的纷乱之际,身后传来了一声:“失皮失脸。”

女人放开了纠缠阿茶,望向身后那人。那人本地口音,年龄看起来比阿茶也大不了几岁。女人和那人便争执了起来,说的话阿茶没太听懂。阿茶松了口气,算是那人替他解的围。阿茶正想着该怎么帮那人的时候,松古叔回来了。“松古叔。”

阿茶喊了一声,用手往那女人指了指。松古叔明白了,说道:“这位姐妹,我们这是正准备出番的,买了船票,连住店和吃饭的钱都没有两片;不是挣上钱回来的番仔,别在我们身上瞎耽误功夫了,去找找别的生意吧。”

女人转身离去,不再纠缠。松古叔长叹了一口气:“都是苦命人…”阿茶和解围的男子相互做了自我介绍:“田景茶,今年16岁。”

“胡德生,今年19岁。”

两人拍了拍掌;阿茶叫他生哥,阿生叫他茶兄弟。原来阿生是五华县人,随父亲准备去南洋过番,目的地也是马来亚。两人互相留了马来亚的地址,约定有机会到了那边再见面,便告了别。阿生寻找买船票的父亲去了,而阿茶和松古叔要去找旅社落脚。两人跨过海滨路,从钟楼侧沿着外马路向北走,计划到永平路或升平路找落脚旅社。虽已是天黑,但是路上行人居然不少,外马路两侧高楼林立,有的还灯火辉煌。走在路上,松古叔问起了阿茶:“刚才被那女人纠缠,是不是感觉难以招架?”

“是,怕和你走散,没敢动;要不,早已落荒而逃。”

“那个女的属于游妓;没有固定地点,但有各自的区域,有势力范围划分;干那一行的基本上也是生活所迫的生路之一。”

松古叔又接着说:“遇上这事纠缠,不可用强。一则,沦落到那种程度也是苦命人,只是一口饭的生路而已;二则,即便是游妓,背后也往往有混混随行在不远处;我们出门在外,尽量不生事端。”

“第一招,象我刚才这样处理方式,以自身并无余钱正告;一般情况下,对方便也作罢。”

“第二,如你所想,可以的话,快速离去脱身。”

“第三,向旁人求助,如有巡捕房的治安巡防,则是最好。”

两人在安平路的旅社住下,这里不叫客栈,一人一宿200文,阿茶咂一咂嘴,真是贵啊;不过条件则是相对好些,不是之前的大通铺,而是架子床,每个房间有八个铺位。叔侄俩要在这住上四宿。第二天一早,阿茶就出去了,汕头对于阿茶来说,感觉就象是花花世界。高楼鳞次梯比,行人往来如织,百货琳琅满目,各色吃食、物件令人目不暇接。阿茶稀罕的洋人也是时不时的迎面交会;还有洋钟、洋教堂;据说百货公司的大楼里面还有叫电梯的东西,这种西洋景阿茶不知道让不让看,他也没敢去看。就这样,在汕头呆了四天;阿茶每天都在看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人。以至于到了船上以后,阿茶还在恍惚,感觉象是在做梦一般,不太真实……第十六章 马来亚 雪兰莪阿茶乘坐的金马号汽轮驶过了香港,穿过了伶仃洋,在安南的岘港做了短暂停靠补给,继续航行两天后驶进了马六甲海峡,到了马来亚的第一站,实叻。阿茶和松古叔在实叻下了船,又转乘了去瓜拉雪兰莪港的瓜比号火轮。又航行了一天,叔侄俩在瓜拉雪兰莪港上了岸。在乘坐的人力脚踏车到达松古叔的脚踏车维修店时,阿茶和松古叔已经在路上漂泊了将近一个月。阿茶也随即开始了他的南洋之旅,从松古叔脚踏车店的学徒开始。松古叔的本意似乎是希望阿茶当他的接班人,但松古叔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发现:只用了一个上午,阿茶学会了骑脚踏车;用了一个星期,阿茶学会维修脚踏车:从上油、火补、调修链条、刹车,到轮辐调校等等;意味着一个星期他出了徒,而有的学徒三个月都出不了师。后来,阿茶学会了开汽车;那是1931年,阿茶那一年21岁。阿茶开着汽车拉的土石填过马六甲到实叻的跨海峡长堤。阿茶和乡人合股创立巴士股份公司,搞运输业务。日本人占领了马来亚期间,南洋华人奋起反抗;阿茶也不例外,除了积极响应捐款、捐物支援外,阿茶的背部还留下了手指长的伤疤…阿茶没有在马来亚入籍,也没有在马来亚娶妻生子。阿茶心心念念的还是故乡的奶岩山,蜿蜒的呼兰河,河岸边的老柳树,渡口木船上光着脚丫坐在船舷拨动着河水的阿妹。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水面上波光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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