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尚思承的脸上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不羁的神情，抽了抽嘴角：“既然牛头大人在你们眼里品格端方，那就没有什么不能说与人听的事了，再说，我也想借此来衡量一下自己的是非对错，古人有云，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想以牛头大人的故事为鉴，梳理一下自身的善恶与对错又有何不可？”
桌台上绿色的火光映照着马面使者看不出悲喜的一张长脸，谈话陷入了沉默与僵持中，当年，马面和牛头二人是一起经历堂审的，当马面听到牛头不得不在公堂之上讲述自己的过往经历时，父母这个词成为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令人绝望的一个称呼。沉吟半晌，马面深吁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在地府这样的地方，不仅要论是非功过，还要论孝道，一世太长了，皆是由分分秒秒点点滴滴堆砌而成，一时半会儿怎能说得完？仅给你讲讲他来地府前的最后一段过往吧。以他为鉴，真希望世间少有一些偏执的父母，有些不孝是父母的逼迫造成的，听着真是令人惋惜啊。”
在人间时，牛头名为阿傍。阿傍从小砍柴为生，家里唯一可以上学的机会，被父母让给了弟弟，少年时的阿傍，不辞辛苦，心心念念的想着的全是他的家人，直到他长大成人，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父母依旧是把家中的全部财力物力都给弟弟用作读书的资本，对阿傍的终身大事，却迟迟不提。从小习惯了被父母无视的他，心中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心绪也渐渐变得不平衡起来，他暗自下了决心决定要为自己的生活闯出一片新的气象来。随着阿傍年龄的不断增长，光做一些砍柴的活计对他来说有点大材小用了，碰巧邻家大伯在县城的一个朋友家是个开米铺做生意的，最近他那位朋友家中的米铺需要雇一个信得过的伙计来帮忙，邻家大伯便把这一件事情告诉了阿傍，阿傍当下便决定想去试试，央求着大伯帮自己从中牵个线，说个情。已经成年的阿傍气质英挺朴实，身材魁梧健壮，眼中波光潋滟透着一股精明强干，又是经熟人介绍的可信之人，米铺的老板便欣然接受了他这个伙计，时光飞逝，不觉间阿傍就在米铺工作了三年之久，其中挣来的银钱，除去必需的生活用度之外，他都如数的寄回了家中，由于月月都有钱寄回家中，他的父母便更不在乎他人在何处了。他为人勤恳正直，聪慧忠实，被米铺的掌柜和家中的小姐看上了，掌柜的知道他的家中并不富裕，便三媒六聘一切从简，就连新婚的婚房，都是他未来的老岳丈为他们准备的，阿傍的家中几乎是一毛不拔的就给他办成了这样的一件人生大事，阿傍的娘几乎是见人就夸自己的儿子如何本事了得，如何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娶到县城里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在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远离这样市侩的娘，阿傍的小生活过得蜜里调油，倒也分外的安逸恬静。只是结婚还没到两年的光景，有一天傍晚，阿傍的娘就带着落考的弟弟寻上门来，新媳妇见是婆婆和小叔子上门，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婆婆高兴的扫视着阿傍宽门阔府的庭院，高兴地说道：“阿傍啊，咱们家这样大的院落，能住不少人吧！回头，我和你爸，还有你弟弟也搬到这里住，咱们一家人就不要分开了。哈哈哈……”阿傍和他的新妇月儿两个人面面相觑的不说话了，在吃晚饭的时候，婆婆用筷子不停地翻搅着盘子里的食物，嘴里嘀嘀咕咕地嫌弃说道：“你们这大户人家怎么这样小气？做饭连肉都不放的吗？这让我们怎么吃的下去啊？”
阿傍的媳妇月儿连忙解释道：“娘，阿傍从来不吃肉这你是知道的，而我最近也有了身孕，胃里反应很大，做饭时闻不得肉味，今晚准备的仓促，怠慢您和弟弟了，明天我会好好准备的。”
婆婆翻了翻白眼，虽然心中不满，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饭还没有吃完，她便按奈不住的把真实来意说出来了：“阿傍，你弟弟这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女方家里要求他必须在县城里有房子才肯嫁他，你知道，咱们家这些年供你弟弟上学没少花钱，上哪儿还能有那么多的钱在县城里买房？我们合计了一下，要不先把你的房子让出来，给你弟弟结婚用，等你弟弟有钱买房了，我们就把你的房子腾出来还给你。借用一下而已，这件事，你可一定要帮帮他啊！”
阿傍的妻子就在一旁吃着饭，听明白了婆婆的来意，心中对他们的决定甚是不满，这样大的事，婆婆竟然从来都没和她商量过，当即便一口回绝道：“娘，我和阿傍的房子是我父亲买的，并没有花家中的钱，阿傍他这些年一直都在供养着你们，并未亏待过您二老。弟弟结婚若占用我们的房子，您让我们去哪里住呢？我回去又该怎么和我父亲解释呢？”
阿傍的母亲瞪了一眼刚过门不算太久的新媳妇，不客气的反驳道：“我现在是在和你的相公说话，这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再说了，我们又没说要你们的东西，只是借用一下还不行吗？别说一栋房子了，既然你已经嫁进了我们家，连你算在内，都是我们家的，我才是这个家的长辈，这个主我还做不得了么？”
阿傍见自己的媳妇在母亲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心中既心疼又不忍，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劝解道：“娘，不管怎么说，弟弟都是读过书的人了，心中自然有丘壑，必定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的，您还是少为他操一些心吧，如果大家都像您这样教育孩子，弟弟迟早会被您给养废了的。”
阿傍的母亲闻言，也把手中的筷子往旁边一扔，怒气大增地说道：“阿傍啊，我真是白生了你了，不就是借借你们的房子吗？你怎么张嘴闭嘴的都向着一个外人说话啊，你就一点也不心疼你弟弟吗？”
“娘，你别说了，月儿她对我来说不是外人，我心疼弟弟，但我也心疼我媳妇，她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不能没有地方住，您还是别来气她了，既然月儿不愿意把房子借给弟弟，那就一定不能借，这房子本就不是我花钱买的，我住在这里也没心安过，弟弟的房子，您还是另想办法吧！再说了，只看重房子，而不注重弟弟人品的人，就算娶回来他们也过不长久的，那样的弟媳不要也罢。”
“哎呀，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你现在倒是过得不错，就可以忘恩负义不管家人了吗？”
……一顿晚餐就这样以不欢而散而告终了，阿傍的弟弟第二天一大早，就气的扔下了母亲，一个人回家去了。婆婆想要留下来多住几日，月儿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挺着个大肚子，每天好饭好菜的伺候着，偶尔觉得跟婆婆相处的太累了，就让婆婆自己在家，她去米铺里躲一天的清净。就这样，婆婆什么也不用干的在家里一住就是两个月，月儿随着肚子一天天的变大，身体越发变得沉重易累，有时她陪着阿傍一起工作到很晚，两个人就在米铺休息下了，心中对家中的母亲却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这样，阿傍的母亲在这里又住了两周的时间，有一天傍晚，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阿傍怕媳妇在米铺里睡得不舒服，便执意要陪她回家去睡，谁知当阿傍和月儿一起回到家时，这才发现，家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住进来了一对不认识的夫妇，而阿傍的母亲此时也已不见了踪影。通过那对夫妇的告知，了解完事情的始末之后，阿傍这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在这两个月里，阿傍的母亲竟然背着阿傍从家中找到了这所房子的房契，就这样悄悄地把阿傍和月儿的房子私自卖掉了，而卖房子的钱，给他的弟弟又在县城里买了一处房产，家中也开始紧锣密鼓有条不紊的筹备着弟弟的婚事了。闻听此事后，阿傍气得脸色发白，嘴角不停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而他的媳妇月儿，因为身体本就虚弱，遇事一时想不开，还跟着淋了雨，当下便被气得晕厥了过去。几天后，阿傍辗转找到了他的娘想把房子要回来，据理力争的对他的母亲说道：“娘，你这样悄悄地把我们的房子卖掉是违法的，您不能这样做。再说了，凭什么弟弟结婚，我们就要没地方去？我说过了这房子不是我买的，您不可以这样对我们。”
阿傍的娘则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还有王法没有了，你竟然敢跑来教训起我了？我就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还不承认，胳膊肘子总往外拐，房子是我卖的怎么了？你有本事去官府告我去呀，也好让街坊四邻看看我养的不孝子，是怎么帮着外人对付他的亲爹娘的。”
呵，亲爹娘，阿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手中却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愤怒与悲凉的感觉，他做不出把爹娘送进官府里的事情来，为了弟弟着想，刚布置好的新房，他也不忍心退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当你不舍的委屈别人的时候，就只能委屈自己了。回到家后，没想到阿傍的娘把房子卖掉的事情惊动了阿傍的老岳丈，阿傍把自己的苦楚向月儿一家诉说了出来，当他的老丈人听说房子要不回来了，当即便气的要让月儿和阿傍和离，而月儿也心急上火，外加伤心气恼，她以为是阿傍伙同他的父母以及弟弟一起将她的财产骗走了，对阿傍的话再也不相信了，月儿忽然间大汗淋漓腹痛难忍，家中赶忙为她找来了当地最好的神医圣手，经过好一通忙活，都没能将她腹中的孩子保住。彼此间失去了信任的家人，孩子又忽然没了，在这个家里，唯一能联系住他们两个人情感的纽带也因此而断掉了，月儿伤心欲绝的被家中的老父亲强行带了回去，从此阿傍与月儿便彻底的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