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尚思承对着阎君的方向磕头道:“当时确实很多人被他们的言论所鼓动到了,我走在街上,经常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的,说我既然已经是别人的孩子了,活了十四年都没想着要找自己的父母,忽然回来一定是没安好心,不惜搅得自己父母家宅不安,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了?在这里我想解释一下,我以前从没找过他们,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最近回来找他们,是祖母将我的身世说了出来,她老人家大概觉得自己没有多长的时间可活了,算是交代后事吧。当时决定去认他们,我其实一点也没有想要贪图他们的家产钱财,更不想搅的他们家宅不宁,我只是当时太难了,希望他们能看在我是他们亲生的孩子的份上,可以帮助我给我和上了年纪的祖母找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我实在是不忍心祖母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和我住在那个连遮风避雨都难的破败房屋里,我只是想让形容枯槁,身体日渐病弱的祖母看着我有个安身之所将来可以放心的离去,想让她老人家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能过得稍微舒心一点而已。指责我的人自是不会听我的任何解释了,以我亲生的父母带头,纷至沓来的谩骂侮辱和毁谤威胁,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我从此对这世间再没有了一丝感情。这件事情后来越闹越大,那些恶言恶语不知是怎么的也传到了我正在生病的祖母耳中,她老人家受不了众人对我名声的诋毁,更是一眼看出除了祖母外再也不会有人心疼我了,她老人家不甘心,病势一天来得比一天汹涌,最后含泪郁郁而终了。我这一生贫苦交加,因为没钱穿不起好看的衣服,曾被同窗们恶意霸凌欺辱,也曾被教书夫子轻看慢待,更被邻里指手画脚的嘲讽挖苦过。所见所闻皆是凉薄,真不明白自己何苦来这尘世走这一遭。”
“祖母一走,我在阳间便再无牵挂了,在我们最难,最苦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半分这个世间所带来的善意与温暖,真是人心冷漠、人言可畏啊!如今真相已然和盘托出,我也愿意像牛头神君一样,戴上牛头马面,哪怕永远不见天日,也永世不想再做谁的孩子了,我不想被谁用不孝之名来评判自己的功过对错,也再不想遇上像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亲人而活的伤心欲绝了。”
说到这里,尚思承已经泣不成声,他跪伏在地上继续磕着头说道:“我想永远留在地府,求阎君成全我吧。”
“呜呜呜……”大堂之上传来沈晋丰的哭声:“我错了,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这些年做人口生意,只拿这种事情当成买卖来做,从没有考虑过当事人的心情,今天才真正的意识到,我真是白活一世了竟然活的一点心也没有,我不是人啊。”
“哈哈哈”突如其来的一阵笑声,使沈晋丰和尚思承二人皆把目光看向了钟馗判官那边,他单手抚着胡须,半分被感慨道的样子都没有:“沈晋丰,你今天才发现自己不是人吗?早干什么去了?你做出来的事情简直猪狗不如,不过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那本判官可就不能再拿你当人看待了。白无常,我命你将他带至第九层油锅地狱,将他炸成稀烂后,重塑身形,再带入畜生道,下一世便转生为猪,不得让他喝孟婆汤,让他以猪的体型和人的头脑来感受一下世间的世事无常和生离死别,直到真心的忏悔为止。”
白无常手握哭丧棒,向前跨出一步躬身领命道:“是,属下遵命。”
闻言,沈晋丰哭天抢地的哀求道:“啊,饶命啊,阎君,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可以据实回答,可以从轻发落吗?我不要做猪,我不要下地狱。”
钟馗满脸没心没肺的表情,和阎君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从你手上卖掉的孩子无数,你能数得过来曾令多少家庭骨肉不能相聚?为了自保还不惜逼死人命,曾相继三次的想要摆脱地府对你的捉拿,才入十五层地狱,已经是对你从轻发落了,你若再敢大呼小叫,那我不妨给你重判一下改去第十六层或者十八层?你既然不想生在畜生道,就让你一直住在十八层地狱里如何?对你仁慈,岂不是要愧对那些曾经被你迫害过的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由你随意的讨价还价?”
白无常抓着沈晋丰的胳膊,表情严肃,技术娴熟的给他套上了枷锁,不由分说的便一把就把他从大殿上拎了出去。古语有云:“行凶既有人诛戮,心善岂无天保持。善恶到都终有报,只盼来早与来迟。”
真是应了天子殿门上的那句,善恶报应毫厘不差的对联。殿堂下只剩下了尚思承一人,钟馗判官和颜悦色道:“尚思承,我刚才已经核对过了,你所说的句句属实,本官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对人间失去了信心,下一世,我会安排一双对你疼爱有加的父母,弥补一下你前世所欠缺的亲情,你还需在人间历练一番,福气不小啊!”
尚思承面上有些为难:“我真的不想再回到人间了,那种苦我受够了。”
阎君则笑着解释道:“人间百味,你才尝到了多少?已经苦尽,马上就要甘来了,岂可轻易退缩?钟判官判得好啊!哈哈哈哈……”钟馗也仰头跟着笑了起来,顺便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事,尚思承,至于你这一世在阳间的父母,他们既然生了你,却对你不管不顾,没有半点抚养的恩情,德行有亏,他们已然造下了罪业,就算阳间的官吏不管不问,将来到了地府也少不了和他们清算旧账的,举头三尺有神灵,每个人的头上都会有一笔账等着他……”一个月后,在幽静无比的奈何桥下一望无际的忘川河水泛着粼粼波光,黑白无常亲自送尚思承来到奈何桥,站在桥中央,尚思承望着忘川河水心事依旧很重。走着走着,他忽然在河水中看到了一个直径约两尺多长黑乎乎的东西,上面有一对散发着蓝色幽光的眼睛,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白无常本来就话多,见状,简单的解释道:“有我们在,你怕什么?河底下那是一只王八的精魄,曾经它在世为人,因为抢劫东西不小心将人致死,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他的罪名不算太大,不需要经受掏心挖干,抽骨剥皮之类的刑罚,所以,钟判官判他化作一只王八在这忘川河水中受罪,哦,这里还有好多王八,你才看到了其中的一只而已,它们全都潜在了河底,河水将洗涤他们身上所有的煞气和罪孽,所以在这里看到它们是不用害怕的。”
尚思承稳定了心神,好奇的问道:“哦,是这样啊!那它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白无常习以为常的掀了掀眼皮说道:“一百年吧,他们不好好做人,下一世全都要转王八的。小子,还是别管别人了,你的时辰已到,该投胎去了,记得来世要做个好人啊。”
尚思承点头应道:“那是一定的。”
当尚思承端起孟婆汤正欲喝时,白无常笑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包蜜糖,一边往碗里倒,一边说道:“尚思承,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轮回转世,阎君和判官待你不薄啊。你马上就要喝孟婆汤了,我带来了一些蜜糖,来,咱们多放点,不管你喝过后会不会记得,我现在就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喝的孟婆汤一定是甜的,而且史无前例。”
黑无常不以为然的嗤笑道:“谢必安,没想到你还是那么的幼稚,这喝过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有那个必要去浪费糖吗?”
尚思承端着放过蜜糖的碗,泄掉了脸上所有的阴霾,满脸阳光灿烂地说道:“还是别再放了,糖已经甜进了我的心里了,放不放都一样。只是今后可能要把你们忘掉,我心里有些舍不得。”
黑无常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薄唇轻启道:“呵,傻孩子,你先去历练去吧,我们迟早还会见面的。”
白无常马上一脸严肃的反驳道:“别,老范,这个咱们可不急啊。”
……眼看着再过一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了,鬼节将至,生活在幽冥鬼府里的万千鬼众提前一个月就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届时他们将会倾巢而出到阳间探望各自在世的亲人,为免其中会出什么乱子,阎君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防御措施,他派黑白无常两位鬼差暂且先放下手中的工作,提前几日便到阳间巡防值守去了。说是到阳间巡防值守,通常情况下如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工作对于地府的鬼差来讲也算是个美差了,往往鬼节都是在夏末初秋之际,人间正是秋高气爽,层林尽染,五谷丰登,果实累累的丰收时节,在这个时候能到阳间值守,真是一次可以同时大饱口福和眼福的最美契机了。黑白无常二人手边的工作全都交给了牛头马面和鸟嘴豹尾他们,为求行事方便,这段时间便化作了常人留在了阳间。白无常在白天的时候会化身为一个白衣书生的模样,把手中的哭丧棒变成一把扇子,及胸长的舌头也收了回去,冷白色的皮肤衬着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走起路来神清气爽,俊俏非凡,那神情看上去像一个心无城府鲜衣怒马的阳光少年。而黑无常则化身为一个算命夫子的样子,法宝招魂幡也被变成了为凡人算命时所需的平津幡旗子,上面写着:乐天知命四个大字。他身着一袭黑衣长衫,收起了凶悍冷硬的神色,装起算命先生来,像模像样的,此时看上去面容刚毅硬朗,一双眼如寒心皓月,看上去洒脱不羁,倜傥风流。他二人白天里就会跻身于酒肆茶馆之中,因为那些地方既可以躲避日间阳光的照射,也是当地的耳目喉舌之所,左右无事的人们喜欢在这里一边吃酒喝茶,一边闲唠家常理短以及邻里秘辛,用来打发时间。茶馆这种地方有说书的,偷窃的,唱曲儿的,唠嗑儿的,时而有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求能包养唱曲儿的姑娘,用以寻欢作乐。时而会遇上衣衫褴褛的穷困乞丐前来乞求一顿餐食,用以裹腹保命。都说劳苦大众生活在人世间皆是过客而已,但分分秒秒朝朝暮暮岁岁年年都少不得与人间的世态炎凉喜怒哀乐苦楚心酸相伴。在茶馆酒肆这样的地方,虽然无法尝尽人间百味,却也能从中感知世间百态的苦辣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