艋舺东部,中华路二段到至万大路一片,分布着大大小小近十个眷村。当年内战失败的老常总统,为了安排被迫自秦州大陆各省迁徙至瀛湾岛的百万军队及其眷属,在五六十年代陆续建造了数百座临时眷村。那些士兵原本只是想着有个歇脚的暂住地,心中依然眷恋的是隔海相望的老家。年复一年,命运和他们开了一次次玩笑,眷村最终还是成了异乡的家。陆光复兴一村门口,大门缓缓开启,待骆百川几人进入后,又迅速关闭。“麻烦你了忠伯,多谢!”
“没关系啦,回去替我向伍长官问好!”
值夜的阿伯爽快的摆摆手。几人轻车熟路来到伍中信家门口,四仔“砰砰”拍了几下门,大声喊道:“伍师傅!伍师傅!”
里面半天没有回应,骆百川皱了皱眉头,怀疑干爹是不是晚上喝太多,已经沉睡过去了。有些按奈不住的文迪,刚准备要翻墙过去,大门在这时却唰的一声拉开,一道强光照出来,隐约露出伍中信那张古井不波的脸。四仔伸出手臂挡住眼睛,一边解释道:“伍师傅,川哥跟环南会的蛮皮干架,受伤了……”伍中信根本没去听四仔说什么,伸手将四仔拨开,打着光逡巡一圈,确定外面只有骆百川四人后,才关掉手电筒,语气平静的说道:“先进来,别吵到街坊邻居喽。”
说着,让开身体,把几个人领进了院子,然后将门锁上,又一起进了客厅,伍中信把灯打开,拧开手电筒,对着骆百川胸前的伤口照了照,面露疑惑之色:“这是今晚受的伤吗?怎么伤口已经快结痂了?让文迪给你上点药,再包扎下就没事了。”
伍中信没有深究伤口的事,转身吩咐文迪去卧室床下面拿药箱,然后把视线锁定在站在骆百川身边的琪姐脸上。“干爷,这是我朋友,阿琪!”
骆百川略有些心虚的冲伍中信介绍道,又悄悄扯了下琪姐的手。“干爷……”琪姐局促的问候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缕红晕。“喊我伍师傅就行!”
伍中信摆了摆手,让琪姐把捂在脸上的手帕放下来,仔仔细细观察一番,一脸凝重的说道:“阿琪是吧,你的伤口有些深,需要马上缝合,再拖下去肌肉坏死要面瘫的!”
这时文迪把药箱抱了过来,伍中信打开箱子,里面整齐的放着各种药物纱布,甚至连医用剪刀和肠线都有,伍中信拿出一瓶酒精递给骆百川,让他先给琪姐伤口消毒。这时琪姐已经被伍中信一番话吓得六神无主,骆百川冲她讲了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缓缓的趴在骆百川腿上,露出受伤的半张脸。看着俏丽的脸蛋上突兀出的那道裂口,骆百川心中一痛,随即一咬牙,把手中的酒精一点点倒了下去。"嘶!!!"针扎一般的疼痛,让琪姐忍不住轻哼一声,眉毛紧皱,美目圆睁,眼眶微红。这边伍中信正在对一柄勾刀和缝合针消毒,嘴里问道:“我这里没有麻药的,接下来缝线,你的这位靓女怕是撑不住呀,要不要去找你大师兄要点小药丸给她吃?”
“不,我不要吃那些害人的东西!!!”
琪姐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急促。骆百川跟众人解释了一番,琪姐她老爸多年前染上了毒瘾,把自己吸死了不说,还让家里背了一大笔债,逼不得已之下,她才出来做舞女的,所以她才对吃小药丸这么敏感。伍中信点点头表示理解,又把用酒精擦拭过的勾刀和缝合针再用酒精灯烧灼一遍,然后示意四仔举着手电筒打光,就开始准备缝合伤口了。“放松,缝针不会很疼。”
看着琪姐趴在骆百川腿上微微颤抖,伍中信叹了口气,吩咐骆百川道:“看好你的马子,待会儿不行了塞她嘴里个东西,别咬断舌头喽!”
…………“你这女人好生厉害,居然撑下来了。”
伍中信把最后一针缝好,将肠线熟练的打了个结说道。“先不用夸赞了,她已经晕过去了,听不到的!”
骆百川把血淋淋的左手从琪姐口中拿出来,苦笑道:“这女人真是属狗的,快给我包扎下吧干爷,怎么觉得比蛮皮砍得那一刀都严重!”
“你的这点小伤,让文迪解决就是了,不要再使唤我这把老骨头了!”
伍中信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文迪,抓起架子上的毛巾抹了把汗,问道:“你怎么会跟环南会起冲突,还跟蛮皮这种江湖猛人对上了。”
“不知道环南会搞咩鬼,在歌舞厅埋伏了近百人围殴我,要不是挟持了蛮皮当人质,干爷你今天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啦!”
骆百川半躺在椅子上,懒洋洋的讲述道。“今天川哥好勇健,不但放倒了蛮皮,他的头马长毛带着两个小弟也被川哥一个人砍翻了,野好势咧”正在给骆百川包扎伤口的文迪,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伍中信身形一顿,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蛮皮和他的头马长毛都栽倒你手里了!不错,身手有长进!”
伍中信笑了笑说道:“不过后续就有些棘手了,环南会的谢通运可不是个好惹的人,你在他的地盘上砍了他的人,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没那么夸张吧干爷,蛮皮是单挑输给了我,生死各有命!长毛又是一群人围殴我被反杀,我不告环南会以大欺小就不错了,难道他不倒通能不顾江湖规矩砍我?我背后也是有角头挺的!”骆百川虽然心里也藏着阴影,但是语气中却满是无所谓。“大溪口帮比环南会实力差太多,你的黑蛇大仔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别看他在华江帮这些小角头面前咋咋呼呼,一旦换成环南会,他不一定敢跟谢通运呛声!”
伍中信拿起水壶灌了两口水,慢条斯理的分析道:“但黑蛇明再不济也会保住你的,否则大溪口的牌子就挂不起来了,只是过程可能要难堪点,到时候让你摆酒端茶认错,可不要喊上我作陪哈,你干爷我丢不起这个人!”
最后一句话让房间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文迪更是笑的吭哧吭哧作响,骆百川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佯装生气道:“仨小,笑个屁啊,快点给你大哥包扎,否则把你赔给环南会做男妓啊!”
正在说笑间,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骆百川几个人的脸色顿时一变,伍中信表情很平静,站起身说道:“没事,谢通运就算是知道你在这里,也不会闯进眷村找人,只会在外面守着,我去看看。”
说着就拿起手电筒穿过小院去开门,四仔抽出腰间的扁钻,站在正厅门口警觉的望着大门,文迪则是抓紧时间给骆百川包扎。大门吱扭扭的拉开,门外进来的是鬼仔博,看到是自己人,四仔松口气,转而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了,黑蛇大仔那边怎么说?”
鬼仔博进来后就直奔正厅,不理四仔的发问,还没等见到骆百川,已经在嘴里叫道:“川哥!黑蛇明那混蛋说你不顾江湖规矩勾引二嫂,要绑你回去行家法,快跑路吧!”
……一个小时前,大溪口码头附近的西园路二段路口。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旁边,两个男人互相拉扯着。“干,放手啊!林北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还会坑你这几十块租车费,下次见了给你双倍啊!”
“先生,车费概不拖欠的,我可以载你到家门口,等你拿钱出来!”
“干霖娘啊……”面对这个死板又孔武有力的出租车司机,太子波真的是欲哭无泪。之前在环蓝歌舞厅,太子波躲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骆百川一行人挟持着蛮皮闯了出去。眼见事态朝着不可预知的地步滑落,为了避免被蛮皮的小弟迁怒,太子波趁乱溜了出去,还被他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但等到了目的地,太子波正要下车的时候,却发现钱包找不到了,本来想仗着道上兄弟的身份坐一次霸王车,没想到那出租车司机是个愣头青,偏偏力气还很大,硬是拽着他不让走。正在两人僵持间,突然两辆机车驶过来,太子波一眼认出来车上坐的一个混血仔是经常跟在骆百川身后的小弟,当即招手喊住两人:“喂,停车啊!你们是骆百川小弟吧!江湖救急,替波哥结下车费!”
说完推了司机一把:“收皮啊空坎仔,去跟我小弟结账!”
那司机愣了一愣,手不由自主的松下来,太子波趁机挣脱出来,朝着码头飞奔而去。那两个人正是鬼仔博和胖达,他俩跟骆百川分开后,一路向码头飞驰,没想到在这里被太子波拦了下来,还稀里糊涂替他背了帐。“喂,波哥……”鬼仔博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只看到太子波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码头大门里面。“兄弟,麻烦给你们大哥结下车费,承惠三十七元。”
背后传来司机嗡嗡的低沉声。鬼仔博叹了口气,转身冲胖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帐跟司机结了。坐在机车上的胖达,眨了眨眼睛,那张肥硕的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歹势啊,我也没带钱包!”
眼看这位壮硕的出租车司机有要发火的征兆,鬼仔博知道事情紧急没空跟他纠缠,当机立断让胖达领着司机去录像厅结账,他一个人去码头找黑蛇明报信。那司机本来不愿意再跑那么远,鬼仔博又许诺多出的路程另给他算钱,这才不情不愿的发动车子跟着胖达离开。鬼仔博急急忙忙赶到了码头水神祠大门口,正要往里闯,被黑蛇明的心腹生哥带着几个小弟拦了下来:“着魔神啊你,大仔的陀地你也敢乱闯!”
“生哥,通融下啦,有急事找黑蛇大仔,川哥把环南会的蛮皮还有长毛给干翻了,需要大仔出来主持公道!”
鬼仔博知道,按规矩他是没资格见黑蛇大仔的,忙向生哥恳求道。“靠妖啊!阿川仔有这么勇吗?”
生哥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弟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毕竟蛮皮的朵在艋舺南部这一片还是很响亮的,突然听到这个往日里威风八面的江湖猛人,居然被自己身边的一个少年仔干掉,可谓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确定鬼仔博不是开玩笑,生哥正要带他进去见黑蛇大仔,“嘎吱”一声,正殿的大门打开,黑蛇明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阴沉的太子波。生哥挠了挠头,解释了一句:“大仔,这是骡仔川的小弟鬼仔博,话有急事寻你!”
见黑蛇明没有反对的意思,鬼仔博咬咬牙,走上前去,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听完鬼仔博的叙述,黑蛇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语气和煦的问道:“那骡仔川现在在哪?怎么不来码头见我?”
鬼仔博心中多了一个心眼,对黑蛇明说道:“大仔,川哥怕躲在码头会让你难做,就先去了老龙头火车站,准备坐车回瀛中避一避,等你帮他挢这件事情再回来。”
“干霖娘啊!闯了祸就跑路,还拿大话晃点角头给他抗!”
黑蛇明一转刚才和煦的神色,一脸阴狠的盯着鬼仔博,破口大骂道:“当大佬是白目啊,我已经得到消息了,骡仔川勾引蛮皮大仔的女人阿琪,还把去捉奸的蛮皮捅伤,现在这对狗男女还想跑路到瀛中双宿双飞!想得美!波仔,带起兄弟,去火车站把骡仔川和那个女人押回来,死活无论!”
听到黑蛇明如此颠倒黑白,鬼仔博哪里还忍得住,大声吼道“大仔,我不服,明明是环南会那边……”“啪”的一声,站在一旁的太子波突然出手,狠狠抽了鬼仔博一记耳光:“干!没大没小,哪里有你开口的份!阿生,找条货船把这杂种仔关起来,别让他跑去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