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傍晚,天色昏黄,隐隐夹杂着的几抹橘色,渐渐烧了起来,烈火一般熊熊。
连二爷正站在庭院里训若生:“出门玩儿总不带我,知道错了吗?”明月堂里的丫鬟婆子见状,皆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去,只留他们父女俩在庭院里说话。 连二爷说完,也不等若生开口回答是知道错了还是不知道,张嘴又说:“安安生生在家歇了几日,又憋不住了吧?”
被他从木犀苑里拎来遛着玩儿的铜钱,呆在挂在树梢上的雕花鸟笼里,唧唧咕咕学起了他说话。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你听听!快听听!铜钱都知道!”
连二爷皱起眉头,跳脚道。
若生无力扶额:“爹爹你好歹也留个空让我说上一句。”“我怎么就不让你说了?”
连二爷撇撇嘴,“我不一直都在让你说吗?”
可说完这句,他立即又念叨上了她前些日子晚归的事来,口口声声说她连用饭的点都差点误了,还有什么能记得的,委实不像话。
若生愈发无奈起来,可想想,的确是自己做的不对,就闭上了嘴不再言语,老老实实地听着他说。 连二爷这话也多,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天。 终于连铜钱也听不下去了,扑棱着翅膀尖声喊了句:“姑娘吉祥——姑娘吉祥——” 往常想叫它喊一声来听听,总也不张嘴,这会莫名其妙地倒是喊上了。 若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二爷气得要捋袖子拔光它的毛,斥它拆自己的台,讨厌! 就在这时,绿蕉匆匆从廊下走了过来。 若生背对着她,一时未曾察觉。 连二爷却是正巧看见,遂丢下铜钱不理,只冲绿蕉扬声问:“开饭了?”绿蕉脚步匆匆上前来,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答:“回二爷的话,只怕还得过上一会。”
连二爷拍拍袖子,叹口气:“饿了。”
言罢又转身去面向庭前的树,扫一眼鸟笼里的铜钱,“你饿不饿?我想吃八宝鸭了!”
他明明在看铜钱,这话却是同若生说的。
可若生这会,心思全搁在绿蕉身上,根本没有顾到他。 底下的人,都自觉地避开了去,饶是金嬷嬷也陪在屋子里伺候朱氏,并不过来打扰他们父女,依绿蕉的性子自然就更加不敢胡乱靠近。是以绿蕉如果不是有要紧事需要向她回禀,此刻也不会过来。 稍稍避开了父亲,若生便问绿蕉道:“出了何事?”绿蕉从袖中掏出一物来,递给了她。 她接过一看,却是一枚方胜。 薄薄的一块,轻飘飘的。 用的纸极轻薄。 若生小心翼翼将其展开来,低头一扫,果然是苏彧送来的信。 她蹙了蹙眉,飞快地将东西收了起来,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是方才送来的,奴婢一接到手里,便来了这。”
“阿九!你藏了什么好东西——”伴随着话音,连二爷阔步从不远处凑了过来,巴巴地要从她手里掏出东西来看。 好在若生方才眼疾手快,趁他不备,一把将信塞给了绿蕉。 连二爷摊开她的手掌,四下一看,咦,空的?不觉皱起了眉头,似不信,嘟囔着:“我明明瞧见有东西的!”
若生摆摆手:“您瞧差了!”
“是吗?”
连二爷将信将疑,看看天色,终于没有再找下去,只说,“饿了饿了,让人快点摆饭。”
若生便给绿蕉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去吧,告诉金嬷嬷一声,可以摆饭了。”
“是。”
绿蕉应声而去。
连二爷就返身去摘挂在树上的鸟笼,一面笑眯眯自言自语起来:“豆芽,吃豆芽……” 若生就跟在他身后,听了个清清楚楚,不觉失笑。 他连二爷要吃的豆芽,那可不是寻常豆芽。 虽亦是绿豆所发,图个清甜之味,可他要吃的豆芽,做法却十分繁杂。先将新鲜豆芽洗净择拣一番,用笊篱捞起豆芽,晾干水汽。而后用银针,一根一根地将豆芽笔直戳穿,小心翼翼地填入搅拌妥当的肉馅,最后才在锅中烧上清油,下了豆芽猛火炒熟。 仅那填塞肉馅一道工序,就足以叫人忙活上许久了。 若生寻思着厨娘回头该哭,微微摇头笑了笑。 笑着笑着,她却又想起了苏彧来。 在吃过那焦溜丸子之前,如若有人来同她说,定国公府的五公子厨艺绝佳,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也不知,他是上哪儿学会的…… 这样想着,笑着,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 檐下掌了灯,屋子里亦通明一片。 若生陪着父母用过了饭,又稍坐了一会才回的木犀苑。 吴妈妈亲自伺候的她,服侍她洗漱更衣后,才在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姑娘,秋娘何时回来?”“路远,只怕还得过个一两日。”
若生漫不经心地指了桌案上的一卷书命她递过来。
吴妈妈便去取了来,转而叮咛灯下看书,太伤眼睛,还请她早些歇息。 见若生听了进去,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换了绿蕉进来。 扈秋娘不在,便是绿蕉值夜。 绿蕉却也担心着扈秋娘,几日不见,加上若生也并未说清究竟派了扈秋娘去做什么,一入夜,她便心头惴惴。 可方才吴妈妈问话时,她也听见了。 绿蕉暗暗叹了一声,将想问的话给咽了回去。 而靠在十香浣花软枕上翻着书卷的若生,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莫要担心,快则明日,晚则后日,她便该回来了。”白日里,苏彧让人送来的信上,只有两个字。 他向来惜字如金,那样大一张纸,却只写了两字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两个字,就显得愈发清晰夺目起来。 他写的,是“明日”两字。 不知是他使了什么手段,还是如何,她那位大舅舅,明儿个只怕就该上钩了。 等到事了,雀奴那边就能另做打算,扈秋娘便也就能回木犀苑来。 夜深了,若生合了书,熄灯而眠。 她夜里睡得并不安生,时寐时醒,断断续续地睡,也不知拢共睡了几个时辰。 翌日天色才发白,她就醒了,怔怔地靠在床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不过片刻,绿蕉走近,撩起帐子,说道:“姑娘,段家那边派了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