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欢没去盛家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可以赚很多很多钱,让倪珠不再那么劳累,让所有被遗弃的儿童可以有一个舒适的生长环境。
后来去盛家,认识了盛衍后,倪欢又想,她的愿望从此多了一个,她希望盛衍的身体可以一直健健康康。
至于钱……少赚点也行,只要她能让倪珠过上吃穿不忧的生活,她就很满足了。
人在少年时总是不知疲倦,不畏前路,以一颗赤子之心看待所有事物,总想着明天要怎样怎样……可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没人能预料。
正如十七岁的倪欢从未想过会被人猥亵,前一秒她还在开心的想着要和盛衍报同一所大学,下一秒,恶魔便闯入她的房间,扼灭了她的希冀。
其实走到今天这一步后,回头再看看来时的路,她所走过的路,经过的风景,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该留住的人……她一个都没能留住。
奶奶已经不记得她的了。
盛衍也要离开她。
——
尽管是腊月二十九,但医院人员流动喧嚣不停。
倪欢出来时比较急,只戴了一只口罩,此刻,她神情麻木的蹲在抢救室门外,不免被一些粉丝和路人认了出来。
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现在心情不好,没人敢上前要签名和合影。
有几个路人,在倪欢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将倪欢偷拍下来,发到了网上。
网络上传播视频的速度十分快速,没一会,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涌入医院。
彼时,倪欢还在愣愣地盯着抢救室上方亮起的灯,神情有悲。
纷杂吵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倪欢还没反应过来时,六七个记者已经将倪欢堵在了墙角。
倪欢自从拿到最佳女演员的奖项后,几乎没有接受过什么采访,她无论是出席活动还是去剧组拍戏都十分低调,有些无良媒体即便想爆出倪欢的负面新闻博取流量,也根本无从下手。
眼下,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倪欢现在这副摸样,都能感受到从倪欢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和绝望。
记者要的就是惹起倪欢的怒火,最好是引得倪欢当众发飙,到时候,她们的新闻肯定能卖出好价钱。
足足五台摄像机对准倪欢的脸,猛地开拍,倪欢怔愣间,一个女记者拿出事前藏好的收音筒递到倪欢嘴边。
-“倪欢,请问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半夜一个人在医院痛哭,请问抢救室里面的人是你的隐婚老公吗?”
倪欢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静静看着面前这群赤裸裸来吸她血的人,眼里写满了讽刺。
女记者先开口后,其余几名也纷纷提问。
-“倪小姐,最近网上有传言说您在拍摄现场耍大牌,对新人极其不尊重,我想请您正面回答一下这件事。”
-“请问你突然来医院,有跟公司报备过吗?还有关于你的前公司盛娱,你真的是因为被周胥白保养才单方面撕毁合同,翻脸不认人吗?”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荒诞无稽,更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人会信。
这就是人性复杂的那一面,大众的猎奇之心造就了多少悲剧。
倪欢缓缓摘下了口罩,坦坦荡荡、不退不避的面对镜头,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倪欢接过女记者手里的收音筒,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里面的人是我的初恋,也是我以前最想嫁的人,他生了病,我陪他来医院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女记者面对倪欢清明的目光,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像是想到什么,又大声质问。
-“倪欢,你这么欺瞒粉丝,就不怕她们难过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你粉丝的感受。”
倪欢眼神离开镜头,落到了女记者身上,她知道面前这群人想要的是什么。
倪欢扯了扯嘴角,“你是没听到我刚才讲的话吗?这位女士,请你动点脑子好好分析一下我话里的意思。他是我以前最想嫁的人,但我们并没有在一起,我陪朋友来医院还要经过你的允许?说话之前先过过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记者这个职业吗?至于我的粉丝,她们了解我的人品,了解我这个人是怎么样的,真正爱我的人绝对不会通过别人的嘴认识我!”
女记者被说的面色铁青,忙对身旁的同行使眼色。
其他人会意,另一名女性记者差点将相机怼到倪欢脸上。
-“倪欢,请问你和周胥白是否真的为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你和盛娱总裁的女朋友有什么纠葛?你为什么在片场对她大打出手。”
倪欢在心底思索了下‘盛娱总裁女朋友’这七个字指的是谁,垂着眼沉默了两三秒,她才想起沈郅焱和叶茵茵已经官宣了。
倪欢没什么表情的说道:“片场的完整视频网上有,你们可以自己去看,至于我跟我师兄,我只能说清者自清。心里肮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肮脏的,假设有一天我真的和我师兄在一起了,那我们一定是正常恋爱,别拿你们的固有思想去随意评判别人的品质素养。”
说完这些,倪欢瞥见一旁有保安快速冲了过来。
同时,抢救室上方的灯熄灭。
保安过来后,记者一哄而散,唯有方才第一个朝倪欢提问题的女记者凑近倪欢身边,低声快速的说了段话。
“叶小姐让我转告你,她和沈家的少爷的订婚日期就定在了正月十六号。她还说,到时候就不邀请你去参加他们的婚宴了,因为昨天晚上沈家少爷喝醉酒后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女记者说完后,保护好拍摄器材,快步离开了抢救室外。
短短十几秒,又只剩倪欢一个人站在外面。
女记者的话她都听到了,但她的内心出了奇的平静,就像之前在电视上看到沈郅焱和叶茵茵一起回家,她也是这种感觉。无悲无喜,平静到麻木。
抢救室的门缓缓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愧疚对倪欢缓缓摇了摇头,“病人……已经快油尽灯枯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器官衰竭程度来看……最多还能再活三天,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扩散到了身体每个角落,根本无力回天。”
倪欢艰难地点了下头,她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说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可以,”医生往抢救室里面看了一眼,“但病人刚手术完,还在昏迷中,可能听不到你讲话,这样,我先让我们的护士将他挪进重症病房,你也别太伤心,生老病死,谁都有这么一遭。”
——
倪欢守在重症病房外失神时,周胥白看到网上的新闻,匆匆赶来了医院。
周胥白来到倪欢面前,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新闻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你别担心,先在这好好缓解一下心情,我替你进去看看他。”
倪欢什么话也没说。
周胥白眯了下眼,走进病房之前,回头看了眼倪欢,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幽光。
病房里,盛衍胸口往下被白色的床单盖的严严实实,清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瓣干得都起了皮,整个人的状况已经不能用憔悴来形容。
周胥白往病床边走了两步,沉吟片刻,出声道:“决定好了吗?真的要那样做?”
病床上的人速度极慢又极为艰难的睁开了眼,虚弱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安心的笑容,“你来了……”
周胥白摩挲着手指,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件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我一个人当然瞒不住,这不是还有你吗?”
周胥白还是不太赞同,他怕倪欢知道后会更加受不了,“盛衍,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国外真的有更先进的技术可以救你的命。”
盛衍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江城是我和姐姐一起长大的地方,这里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所以,我想永远留在这。”
第一次,周胥白从盛衍眼中看到了祈求,他听到盛衍求他,“周胥白,你就告诉姐姐,说你知道一家国外的医院,或许那里的专家有办法能救我,明天一早,他们会派专机来接我过去治疗。”
“倪欢不会同意你一个人去国外的,她肯定会决定陪你一起去。”
盛衍闻言不知想到什么,苦笑一声道:“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姐姐不再对我这么好。”
他缓慢的呼吸着,思绪飘忽的说道:“那是我曾经犯过的错……姐姐不会原谅我的。”
——
五分钟后,倪欢步履匆匆地走进了病房,来到病床边,一把握住了盛衍的手,眼眸中闪烁着泪光,“阿衍,周胥白说他办法可以救你。明天一早,咱们就去美国,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治好你的。”
盛衍望着女人脸上的欣喜之色,吃力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声音又轻又温柔:“姐姐,别哭。”
“嗯,我不哭。”
倪欢自己也连忙去擦脸上的泪,扯出一抹笑看着盛衍。
盛衍的眼神复杂的变化着,最后垂了垂眼,再掀起眼皮时眼底多了几分倪欢看不懂的玩味。
倪欢微微蹙了下眉,听到盛衍问道:“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男人的神情像是怀念。
盛衍:“那个时候,你刚进盛家,就被司机的儿子欺负,我帮你教训了他,却不小心撞到了柱子,很久以后,我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你说……就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倪欢点了点头,“嗯,我记得。”
盛衍深深望着倪欢,意味不明的笑了下,眼底携杂着怜悯之色,语气也变得玩味,“姐姐,你知道司机的儿子为什么在你进盛家的第一天就欺负你吗?”
倪欢刚想摇头,就听到盛衍说道:“那是因为我给了他钱,是我让他找你的麻烦。”
倪欢就这么愣在了那,双眸中满满的错愕之色。
“姐姐,你不记得那一天了吗?我因为救你而受了伤,当晚我就住了医院……”
盛衍回想着他七岁那年的事,他从小记忆就好,有很多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姐姐,你真傻,盛家的佣人为什么都不喜欢你?不就是因为我是因为救你才住院……他们都说,我的灾难是你带给我的。”
倪欢听着这些话,手心不断冒出阵阵冷汗,几乎是僵硬着松开了盛衍的手。
盛衍手指蜷缩了一下,继续说着:“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盛家的佣人在刚开始那几年都说在背后骂你?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我每次受伤都是在你面前?”
“其实早在初二那年,我就感受到你喜欢我,所以我开始对你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尤其是在期末考那几天,我故意和班里的另一个女生走得很近……”
“姐姐,你还记得吗?那次你的年级名次掉到了百名以外,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开心吗?”
“可我还是不得不假装心疼的去关心你。”
盛衍的脸上是倪欢从未见过的戾气和奚弄,那些过往的事情也再一次浮现在倪欢的脑海,每件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曾经的恶作剧,那些她曾以为没有结果答案的陷害,原来……都是……
倪欢陷入了一阵沉默,沉默过后,她看着盛衍问道:“高一第一次分班考试……也是你,对吗?”
盛衍笑了笑,苍白虚弱的脸上有股说不出的平静,“看来姐姐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蠢……”
“被人诬陷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没错,举报你作弊的人是我花钱买来的,你抽屉里那张试卷答案也是我通过别人的手偷偷放进的,姐姐,我其实挺喜欢你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楚婉玫的女儿。”
“如果没有楚婉玫这个人的存在,我妈不会在怀胎八月时服毒自杀,我也不会生来带病。”
“所以,我就是想逗逗你,没想到你真的喜欢上了我。”
倪欢不想再去回忆过去那些往事,她只知道盛衍现在身体不好,有什么话等他身体好起来再说。
或许……或许这一切都是盛衍为了不让她因为他的病情而伤心难过,缩编造出的一系列的谎言。
就在她想选择将这些事翻篇时,盛衍的这段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剪刀,果断而残忍的剪开了倪欢脑海中最后一根神经。
他说:“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晚上,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在冲动之下去你的房间对你进行猥亵吗?”
“其实那也是我设计好的,我趁我妈出门,让人在我爸的酒里下了药,又让人在他耳边不断提起你和楚婉玫的关系,不断激发我爸心里的恨意,其实那晚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爸是把你认成了楚婉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