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显声音清朗温润,并没有咄咄逼人,可是态度却十分显明,王伦是如何逃不过此次的问询。
“来人,”他微微扬高了声音,“去将王伦王侍郎请来。”
刑部侍郎崔衍迟疑了一下,到底没走出那一步。
谢显笑笑没说话。
郗尚书长叹一声:“去将王侍郎请来问话。”
皇帝这是逼郗家站队呢,偏偏将孙胜这事儿交到他手上,还派了个谢显监工,非要将王伦给扯出来。
要他说,到他这里就为止了,罢不罢免王伦是皇帝的事,轮不到他刑部尚书问责。
只如今扯出王伦来,亲家一个堂上一个堂下对峙,儿女亲事还怎么做?
皇帝只怕就没安好心思,存心不想郗王两家结亲。
他就是那可怜被赶上架的鸭子!
崔侍郎动了,刑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王谢两家都住在乌衣巷,没有人比谢显更知道,但他一直坐在原地,和郗尚书两人愣是等到了王伦前来。
王伦三十多岁,圆乎乎肉墩墩的一个胖子,脸上的肉多,挤的眼睛都快不见了。
也不啰嗦,人家直认了自己看走眼,愿意承担连带责任,但再多就没有了。并没有扯出太子,也并没有受过孙侧妃之请:
“我王伦顶天立地的汉子,错我认,旁的诬陷纯属子虚乌有。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谁也不可能一生不犯错。”
“那孙胜学问不错,名声也不错,这我都向他们四下邻居打探过,但是谁也料不到官职加身,迷了眼。也是我识人不清。”
说罢仰天长叹。
要不是太胖看不到脖子,还真有几分慷慨风骨。
萧瑟的意味没有,倒像是在感慨为什么明明应该好吃的烧鹅就是烧不出昨日的味道。
王伦尚有官职在身,并没有定罪入狱,所以并没有跪在地上,郗尚书让人搬上来的木墩人家也没坐,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郗尚书:“这就是全部?太子没有指使,或者勒令你举荐孙胜?”
这话问的太有技巧,就跟没问的效果是一样的。不过谢显并没有吭声,刑讯问案不归他管,他不喧宾夺主。
王伦:“我有世家的风骨,怎会受太子指使?我自有我的判断。”
“是的,只不过你的判断这一次出错了。”
谢显忍不住笑道,他真忍不住。
都这样了,就别吹了。
承认就承认,撇清就撇清,能不能别带着吹自己一波,你脸皮是厚,但别人听着疼啊。
王伦冷笑,自是认为谢显不配风骨两个字。就是把太子干翻了,他也配不上风骨二字,不过是仗着皇帝就想干掉太子,后面有皇帝撑腰。
真有风骨,就是皇帝看重太子,你还敢干翻太子,那算你有本事有风骨。
谢显深知有些世家子弟声色犬马,不知风骨为何物;但另有一拨人已经为了‘风骨’二字魔障了,凡事横冲直撞,但凡稍有变通——完了,你这软风骨,随风倒。
郗尚书没继续追问,谢显也没落井下石,只将王伦给押了下去,等玉衡帝的亲裁。
郗尚书对谢显的观感又好了些,起码很有风度,并没有甘当皇帝的侩子手,颐指气使。
只是这事儿办的满不满意自不是看他二人,要看的是皇帝。
玉衡帝自然是不满意的:“你就问了王伦,就认定他说的是真的?”
手指敲着供状,鼻孔都给气撑起来了。
差点儿没沉住气将供状扔郗尚书那张丑脸上。
再转头看一眼谢显解解腻。
“爱卿怎么看?”
“郗尚书执掌刑部多年,自然有他的一套章法,臣只怕妄言扰了郗尚书的办案。”
谢显回道。
话撇的真干净,可也是正理,王伦这事儿交到刑部,他个吏部尚书强出头也不是这么个强出法。
谢显没像玉衡帝希望的那样干翻刑部,搅起浑水,其实他是不大满意的。但也只是一瞬间,仔细再想一想,谢显就不是那样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是能臣,却非侫臣。
是自己想当然了。
如果今日谢显顺着他意,将王伦强行逼供,以令郗尚书和王家划清界限,剑指东宫太子……以后他还敢用吗?
他是敢的,可是若要将谢显留给六儿,他不敢冒这个险。
如此正好。
玉衡帝想通了,气也顺了。
将供状轻飘飘扔到了地上,“这不是结案,王伦一个工部侍郎,世家贵族,没有人介绍,他怎么会认得寒门庶族的小子,而且愿意举荐他?他通过谁认识的孙胜,孙胜的为人口碑,以往往来交际,你统统给我认真详细的查。”
“如果说你郗尚书,这点事都办不好,亦或不想办,你可以撂挑子不干。”
“郗尚书执掌刑部多年,一直是这样查证办案的话,让朕实在难以放心啊。”
玉衡帝说的明白,郗尚书要是再消极办案,刑部尚书就别想再做了。
郗尚书不想世家相残,亦不想得罪了未来亲家,可是皇帝的话撂在这里,刀已经架到脖子上,是和王家抱着一起死,还是现在立刻割袍断义。
“……臣领命。”
郗尚书身后还有郗家,不想和皇帝硬刚。
毕竟世家经过宋家皇朝折腾这么几十年,加之之前战乱纷纷,势力早不如早先,七零八落不成气候。
便是今日建康城笑话一般的袁家,哪怕在大梁建立之初,也还是四大世家之一。
现在还剩什么?
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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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廷尉得知玉衡帝之意,坐在桌案后半晌没吭声,最后也只是一声长叹。
郗尚书知道该怎样做了,没敢再留手,当下就将王伦查了个底儿掉。
根本不用旁的人证物证,一顿毒打孙胜自己就招了,就是孙侧妃求的太子,当时还是太子舍人殷青亲自将他带到了王伦跟前。
当初为何孙胜没招?
郗尚书就没往那上面引,有半点儿话头都给你岔过去。
谢显能看不明白吗,人家就没说,郗尚书这份人情还是领了。
但转头再重新传讯之时,打在孙胜的身,疼在他的脸——自己打自己脸的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