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旸没想到,他到达街亭后,会受到这么热烈的迎接仪式。
他眼前这处营垒的汉军,在刘封的允许下都冲出来欢迎着他的到来。 而随着他到来消息的传开,其他处营中的汉军,也都展现出跃跃欲试的姿态。 要不是军令森严不得擅离岗位,恐怕今日绵延数里的汉军大营,能一下子清场。 可哪怕是未得到近万汉军的夹道相迎,但那漫山遍野的“大将军”呼声,又岂是上千士卒就能发出的呢? 在上千汉军的簇拥下,糜旸直接被迎入了汉军大营中。 待将糜旸迎至代表军营的一处高台上后,营内的上千汉军便在高台下方对着糜旸齐齐跪拜。 当世处于三国时期。 而在三国时期时,跪拜是一种很慎重,且不常见的礼节。 唯有面对极尊敬的长辈或者上官时,才偶尔会用到。 更何况当下对糜旸跪拜的是军人。 常言道甲胄在身,礼节从简。 可当下正是上千军人,出乎常理的对糜旸用上了世间最尊贵的礼节。 以糜旸的身份,他当然受的起这种礼节。 但上千军士,本没必要自发的施用这种礼节。 这足以证明糜旸当下在汉军中的声望有多高。 这种声望,恐怕连刘备也无法比拟。 因为上千军士会对糜旸行以跪拜礼,除去他们发自内心地爱戴糜旸之外,他们还坚信糜旸的到来,一定会带领他们打赢这场街亭之战。 这是数年来糜旸用数场震惊世人的战例,向汉军灌输的一个信念。 而刘备就算再得汉军的爱戴,汉军心中对刘备却并无这个信念。 望着下方对他施以大礼的上千军士,糜旸心中并未有倨傲的心情,他有的只是欣慰与开心。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当下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他的身份地位与眼前的士卒不可相提并论。 但糜旸却知道,他能有今日,离不开眼前这些士卒的以命相报。 在糜旸的心中,眼前的这些士卒就像他的手足一般,亲切无比。 而对于手足发自内心的爱戴,又有哪个人会不感到开心呢? 在上千军士对着糜旸行礼后,糜旸便在高台上笑着让他们回到各自岗位上严守。 在糜旸的命令下,上千军士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很快的,高台下方就只剩下了刘封几位将领。 尽管现在高台下方,已经没有了军士的身影,可方才那副热闹澎湃的场面,还是深深的映在了刘封的眼中。 这一刻刘封才意识到,他与糜旸之间,差的不仅仅是军职的高低。 他与糜旸之间最大的差距是,两人在汉军中拥有的声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或者说不仅是他。 当下任何一位汉将在汉军中的声望,都不能比的上糜旸,而且这其中的差距,只能用一到一千来形容。 糜旸在汉军中拥有如此声望,将来待陛下仙去后,大汉中还有何人可以牵制糜旸吗? 而他心中的野望,若是没有糜旸的支持,有可能成功吗? 这几乎是两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就在刘封因为沉思,脸色变化不停地时候,一声呼唤从高台上传到他的耳中。 “征北将军?”这声呼唤将刘封从沉思中唤醒,然后他下意思抬头朝高台上看去。 这一看刘封却发现,原本在他身边,颇为受他赏识的丁奉几人,不知何时已经跑到高台上侍奉在糜旸的身边。 眼下高台下方的空地上,唯有自己一人还与糜旸有着距离。 而糜旸的这声呼唤,也是示意刘封前往高台之上的。 面对糜旸的呼唤,一向骄横惯了的刘封心中有些抗拒。 临高相唤是上位者的特权。 相对应的拾阶而上,却是下位者的标配。 刘封愿意当下位者吗? 若是今日未直观见识到糜旸在汉军中的声望,那刘封大抵是不愿的。 以刘封的性格,若是旁人让他拾阶而上,恐怕他不仅不会搭理,还会直接拂袖而去。 只是刘封今日见识到了。 于是在理智的驱使下,刘封渐渐挪动沉重的步伐,朝着身前不远处的台阶走去。 随着沉重的脚步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传到高台上,糜旸的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算他还识相。 当年在襄阳城外,刘备曾单独留下糜旸,想着他将来可以照顾刘封。 刘备当年会有此举,主要是看出糜旸的潜力巨大,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大汉军方的第一人。 面对刘备的那个请求,糜旸是答应了的。 现在自己俨然已经是大汉军方的第一人,那么自然也是履行当年承诺的时候。 可就算自己再想照顾刘封,若是刘封一根筋走到黑,那他也无法去救一个必死之人。 故而今日糜旸才会由着汉军展现他们对自己的爱戴,来以此来旁敲侧击,震一震刘封这头老虎。 有一说一,刘封的智商还是比刘禅高出不少的,至少刘封懂得什么叫权衡利弊。 脚步再慢,刘封最终还是走到了高台上的糜旸身前。 在糜旸眼神的注视下,刘封缓缓对着糜旸一拜: “臣,拜见大将军。”
依照大汉军制,大将军乃是大汉所有将官的顶头上司,刘封在糜旸面前自称臣,乃是理所应当。 面对刘封的参拜,糜旸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后世看过各类心理书籍的糜旸,自是知道该如何调教刘封这种人。 至于糜旸调教人的手段,那也是世间有名的。 在回应完刘封后,糜旸便问刘封道:“那一日的战况,你可一五一十说来。”
糜旸在来街亭的路上,曾从情报中了解过那一战的过程。 可一封简报,又岂能让糜旸洞察整个过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是糜旸为将的第一信条。 面对糜旸的询问,刘封便将那一日与魏军交战的整个过程,详细地复述了一遍给糜旸听。 在刘封的复述中,他也着重提及了那一日魏军投石车的威力。 在听到这一点后,糜旸不禁轻咦了声,好似是不相信世间有着如此威力的投石车。 的确在世人的世界观中,有着如此威力的投石车,之前从未听闻过。 听到糜旸的轻咦后,邓艾抢先丁奉一步,用言语证明了刘封所言不假。 邓艾磕磕绊绊的言语,让丁奉不禁翻了个白眼。 明知自己说话磕巴,还抢先在自己面前为何。 邓艾的从旁佐证,让糜旸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问邓艾道:“可知魏军中,是否有一位名叫马钧的人?”
见糜旸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不仅邓艾脸露疑色,就是刘封几人也大感疑惑。 张郃他们认识,还打过,可马钧是谁? 难不成是凉州马氏的一位族人? 在见到刘封几人脸上的困惑之色后,糜旸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方才他在听刘封讲述那投石车的威力时之所以会发出轻咦,倒不是说不相信刘封。 他的轻咦是因为他从刘封的复述中,想起了前世他在史书上记载的一件事。 就在这个时间段,魏国中有一发明大家,名为马钧。 马钧虽出身寒门,却对机械一道浸淫颇深。 史书记载他为了曹魏能够战胜季汉,就曾耗尽心力,在原来曹魏霹雳车的基础上,改良出一种新式的投石车。 这种投石车是轮转式的。 经马钧改造后的轮转式投石车,他的特点与刘封描述的那一日出现在战场上的投石车,可谓是有着许多相近之处。 这让糜旸一下子就想起了马钧这人。 由于太过相近,糜旸有理由相信之前刘封等人所见到的那些投石车,正是马钧改造后的轮转投石车。 只是按照史书记载,马钧在历史上虽发明了威力巨大的轮转式投石车,但由于曹真的轻视,这种投石车并未大规模装备魏军。 对于这个疑点,糜旸想一想也就了然了。 历史上魏军虽也被丞相打的找不着北,但受到的大的歼灭战却没几次。 从军力上来说,魏军还是远胜汉军的。 曹魏统治者当然不会想着去借助“奇淫技巧”。 而今世魏军精锐损伤惨重,在这种情况下,穷则变的做法出现在魏军中倒也不足为奇了。 糜旸并未继续询问有关马钧的事。 他于高台上看向魏军大营的方向,心中在筹谋着破敌之计。 见糜旸突然不语,一旁的丁奉便寻机问糜旸道: “贼军投石车威力甚猛,不知大将军可有破解之法。”
尽管过去多日,但那一日魏军投石车展现出的威力,还是在丁奉等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因此当丁奉询问后,身旁的邓艾几人也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糜旸。 注意到丁奉几人期待的目光后,糜旸镇定地说道: “孤是有破解之法,但却需要一些时日准备。”
听到糜旸这么说,丁奉几人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糜旸果然有方法破解敌军的投石车,忧的是这方法却不能马上使用。 他们是能等糜旸慢慢准备,但敌军会给汉军这个时间吗? 糜旸见到几人脸上有着担忧之色,他出言排解道: “敌军之投石车威力巨大,确是我军之心腹大患。 但想来这等投石车制造定然不易,否则敌军当日攻打我军时,为何只出动十数辆投石车? 这几日来又为何一直按兵不动?”
糜旸的话让丁奉几人恍然大悟。 他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世上从没有身怀利刃而畏畏缩缩的道理,除非这利刃有着限制条件。 “况且我今日到达街亭,想来敌军也已经知道我的到来。”
“敌军无完全准备前,更加不敢妄动才是。”
在说这句话时,糜旸有着充足的自信。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 在糜旸的三言两语下,丁奉几人感觉到这几日心间一直压着的一块石头好似顷刻间消失,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等观察完敌军大营的大致布置后,糜旸便又问刘封道: “近来敌军是否有新的动向?”
见糜旸问起这事,刘封马上将最近敌军中发生的一件大事告诉给了糜旸。 “就在不久前,曹彰率万余曹魏中军,代替张郃成为贼军主将。”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糜旸瞬间来了兴趣。 原本以为在他来到街亭后,率洛阳中军与他对阵的是张郃,不料现在却变成了曹彰。 曹彰与张郃的搭配,倒也不错。 了解完魏军的大致军情后,糜旸便转身对着一旁一直默不发言的姜维言道: “带孤去见满宠吧。”
姜维没想到糜旸突然会点名他。 可想到满宠是他生擒的,姜维也没多想。 他在前方带路,与糜旸一同下了高台朝着关押满宠的地方走去。 满宠虽是俘虏,但他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将他直接关在铁笼子里。 那日擒获满宠后,刘封便将满宠关押在一处营帐内。 在前往关押满宠营帐的路上,糜旸对着前方带路的姜维言道: “你之前写给孤的信,孤看过了。 你的计策可行,但现在不是使用的时机。”
得到糜旸肯定的姜维脸上先是一喜,然后又很快将脸色的喜色收拢起来。 糜旸说现在不是使用他之计策的时候,言外之意就是不希望这件事被第三人知道。 走在前方的姜维,微微侧身对着糜旸拱手道:“唯”。 除此之外,姜维再无其他言语与动作。 对于姜维的沉稳,糜旸的眼神中充满着赞赏。 自己捕获来的幼麟,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关押满宠的营帐离高台并不远,没用多久姜维就带着糜旸来到了营帐外。 只是就在姜维要掀开帐帘带着糜旸入内的时候,糜旸却让姜维站在帐外,他一人进去即可。 等糜旸掀开帐帘进入到大帐中后,却发现满头花白的满宠,早已经端坐在一处坐席旁。 坐席前的空地上,还摆放着一张食案。 这时食案之上,炉火正旺,酒香四溢,两只酒杯相对而立。 从这副情景可以看出,满宠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而在汉军大营内,能让满宠如此正礼相迎的,除去糜旸外还有何人呢? 身处敌军大营,却俨然用一副主人翁的姿态,宴请敌军的主人,这一刻满宠身上的名士姿态尽显。 可惜,高山也需流水才能衬托雅态。 但糜旸不是流水,他是洪水。 在看到满宠之后,糜旸似是颇为惊讶的问道:“前年孤才将君放回北地,未曾想过,孤能有幸这么快又见到满君。”
糜旸惊讶与荣幸的语气不似作假。 可他的话落入满宠耳中,却直接将满宠整破防了。 满宠直接按案而起,凝眉怒视糜旸: “大将军,何须用言语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