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吕乂说魏延可用,在场的人脸上都流露出诧异之色。 今夜能被糜旸留下来的,都是他的心腹。 在留下的十数人当中,魏延并不在其中。 糜旸的这一举动,足以说明他对魏延并不是完全信任。 可吕乂却在明知这点的情况下,还说出“魏延可用”这四个字,这无疑是令人感到诧异的。 只是相比于众人的诧异,糜旸在听完吕乂的建议之后,脸上浮现思索之色,他示意让吕乂继续说下去。 得到糜旸的示意之后,吕乂拱手对着糜旸及在座的一众同僚言道: “君侯威震天下足以震慑宵小,但君侯需要坐镇南郑不能亲临大营。 所以为保证万无一失,君侯应该派遣一位大将替君侯坐镇城外大营。 这样一来,城内有君侯坐镇统筹中枢,城外有大将安抚军心,纵有宵小想作乱,也定然无从下手。”
吕乂的意思是要想防止兵乱,本来最好的办法是糜旸亲自坐镇大营,但是糜旸身为梁州牧,最好不要离开南郑。 所以这时候糜旸就需要做二手准备。 明白吕乂的意思后,众人纷纷点头。 要想完全防止有兵乱发生,吕乂的这个对策的确是上佳之计。 只是。 法邈在听完吕乂的建言后,他马上将内心中的疑虑说出:“季阳所言自是有理。然现在君侯麾下良将不少,又何必非要用魏延这桀骜不驯的人呢? 野马本就难驯,若一旦让他脱缰,后患恐也是无穷。”
当初法邈在南郑时,可是见过不少次魏延倨傲的样子,很明显在魏延过往的作为下,法邈对于魏延是心有顾虑的。 在这一点上,法邈与朝野大多数官员的看法一致。 况且正如法邈所说的那般,现在糜旸麾下的良将不少,在他看来没必要非要用魏延。 法邈心中的顾虑,亦是在场大部分人心中所担忧的,在法邈说完后,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 不过吕乂既然敢出来进此番言论,那肯定是有着他的理由的。 只见吕乂继续言道:“承渊、伯岐、士载等俱是一时良将。 然我等所忧虑者,乃是原属汉中的数万大军有所祸结发生,在这数万大军中,承渊等将并未有显著威望。 而相比于承渊诸将,魏延曾在汉中担任数年都督,在往年他就以善养士卒得到陛下夸奖过。 所以在那数万大军中,魏延的恩威是不会比吴懿低的。 有这样的恩威在,魏延才能替君侯看好那数万大军不致生乱。 再者目前在梁州诸将中,除去君侯与吴懿外,就是魏延军职最高,用他暂时统管那数万大军,亦是合情合理之事。”
说完以上的理由之后,吕乂又接着说道: “文殊所言亦是有理,然正如文殊所说魏延乃是孤傲之人,以他之性格或可与吴懿共事,但绝对不会与吴懿有所勾结。 魏延对君侯并非忠心,然只要他不与吴懿勾结,那么将那数万大军暂时放在他手中便是安全的。 而君侯亦可以派遣承渊、伯岐等诸将为魏延副贰,在旁牵制监督他,这样一来即可保证万无一失。”
当吕乂说完他的理由后,在场的人包括法邈,脸上都流露深思之色。 不得不说,吕乂说的是很有道理的。 既然吕乂说的有道理,那自然不会再有人对此有所疑虑。 见诸位同僚都没有疑虑后,吕乂上前一步继续劝说糜旸道: “毁谤与赞誉,肯定与否定本来就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 纵算是明主在做出判断时,也往往会因为世人的议论而出现错误,一出错,就可能会引起不好的效果。 魏延虽名声不佳,然现在正是君侯起用他稳定梁州的时机。 还希望君侯不要因为个人的喜恶,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听完吕乂的这番进言后,糜旸的脸色微变。 吕乂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不采纳他的进言就是做错了一般。 可接下来糜旸转念一想,这不才是吕乂的性格吗? 为政简明,清明能干,但有时候却显得不够圆滑。 糜旸不是昏庸的人,吕乂方才说得话是很有道理的,再加上他不正是看重吕乂的如此为人,才让他担任梁州治中一职吗? 有这样的臣子,他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吕乂,糜旸脸上流露出笑意言道:“季阳言之有理。 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依季阳的意思去办。”
见糜旸答应了他的进言,吕乂赶忙对着糜旸一拜,“君侯英明。”
在吕乂对着糜旸一拜后,糜旸见天色已经很晚了,并且先期的事情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他便让在场的一众心腹臣子先行退下歇息。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见四下无人,糜旸从怀中掏出那块吴懿上交的虎符。 看着手中闪耀着寒光的虎符,糜旸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些冷色。 今日关嫣曾问过他,为何要这么快收缴吴懿的兵权。 在关嫣的询问之下,糜旸将缘由大多都告诉了关嫣,但是有一点他却放在心中没说。 虽然糜旸一直担任的外职,但由于成都中有糜竺与糜芳在,所以他对成都中的许多事都很了解。 从糜芳不久前送来的密信中,糜旸知道了近一年来,成都皇宫中的那尊本来就像是雕塑的皇后殿下,变得越来越活跃起来。 特别是在照料阿斗的起居方面,那位皇后殿下可谓是无微不至,亲力亲为。 她的种种举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在刻意的与阿斗培养私人感情。 而她突然如此做的缘由,联系两汉以来的政治传统,就不难猜出了。 历史上吴氏一族在季汉的朝野中,从表面上来说显得颇为安分。 只是在今世中,大汉的势力与历史上的不可同日而语,因为这点巨大的差异,许多野心家、政治家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糜旸理解吴懿兄妹的想法,将家族发扬光大是当世每个人的执念。 只是他理解,不代表他会默认。 他愿意奉刘备为主,那是因为刘备对他恩重如山,犹如亲父。 他愿意奉诸葛亮为师,那是因为诸葛亮对他悉心教导,毫无藏私。 可是吴懿、吴班算什么? 大汉有今日,他们付出什么了吗? 想坐享其成,糜旸可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如愿。 今日他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收缴吴懿的兵权,便是给他的一个警告。 若吴懿还是不懂得收敛,有什么妄想的话,糜旸不介意在来日用事实告诉他: 什么叫做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 第二日清晨,魏延府中。 虽然魏延并不算糜旸的心腹,但是糜旸也不是苛待下属的人。 在回到南郑城中,糜旸特地在州牧府旁选了一座大宅赐给魏延。 这算是他给魏延的一种补偿。 可是金碧辉煌的府邸,却并不是魏延心中所求。 昨晚魏延是喝的烂醉被下人抬回来的,及至今日清晨时,魏延就从酒醉中清醒。 他在清醒洗漱之后,便身穿单衣走出寝室之外,坐在了院落中的一处石座之上,眼睛望着州牧府的方向。 那座象征着梁州权力中心的府邸,本来是属于他的。 只是魏延现在望着州牧府的方向,倒不是如以往一样心中愤愤不平。 他只是想起昨晚宴席上诸将纷纷上交兵权,而他身为镇北将军却只能干看着的那一幕。 那一幕对他来说显得有些悲哀。 若他有兵权在手,那他在昨夜也是愿意上交给糜旸的,可是现在他却一点兵权都没有呀! 想到此,坐在石座上的魏延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性格豪壮的魏延不怕战场拼杀,亦不怕被人憎恶,他怕的就只是没有立功的机会。 这对他来说,无疑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可就在魏延长吁短叹的时候,他府中的下人来报,说是州牧府中有使者到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魏延的脸上先是浮现狐疑之色。 糜旸对他的态度,他自己也知道。 况且糜旸刚刚收缴诸将兵权,现在应该正是忙碌的时候,怎么还会派出使者前来他这个不受信任的大将府中呢? 只是狐疑归狐疑,在糜旸过往的调教之下,魏延虽说对糜旸谈不上有什么敬畏,但在心中还是慢慢将他当做自己的上官看待的。 在这种心思下,魏延连忙让下人将糜旸的使者带进来。 而本来魏延只以为糜旸派来的使者,只是一些州牧府中的小吏。 没想到当下人将糜旸派来的使者带到他身前时,他却看到了吕乂的到来。 不仅仅是吕乂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丁奉、张嶷、傅佥等将领。 见到糜旸如此多的心腹到来,魏延的眼神一下子眯了起来。 这副阵仗,哪像是给他传令的,倒像是抓他去治罪的。 不过魏延见吕乂等人身后并未携带大量士卒,他心中的这种惊疑就渐渐消散了。 而吕乂等人在来到魏延身前后,却发现他只是穿着一件单衣迎接着糜旸的命令,他们的眉头不禁都皱了起来。 哪怕是在糜旸面前力荐起用魏延的吕乂也是如此。 魏延的这种行为,可以看做是对糜旸的一种不敬。 但魏延糟糕的情商早已是人尽皆知,所以吕乂等人也只能装作没看见这件事。 一切相忍为国! 由于魏延的穿着实在很不符合吕乂这个士族子弟的感官,所以吕乂在来到魏延身前后,他一点也没耽误,马上展开手中的文书将糜旸对魏延的新一步任命给宣读了出来。 而魏延在听完糜旸对他新的任命后,他的脸上先是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顷刻后,他脸上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被狂喜之色所替代。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糜旸是要让他董督城外那数万大军。 虽说在文书中糜旸说的很清楚,他只是让魏延暂时的统领那数万大军。 虽说魏延也知道,糜旸的这个举动只是权宜之计。 但这个消息对他一个方才还在长吁短叹,感慨壮志难酬的人来说,无疑也算得上一个十分惊喜的消息了。 在惊喜之下,魏延连忙弯腰从吕乂手中接过那份文书。 他现在的动作显得颇为急切,就好像担心晚一步吕乂手中的文书会凭空飞走一般。 看见魏延的这番作态,吕乂身后的丁奉、张嶷等人纷纷对视一眼,他们想起了糜旸在他们面前对魏延的评价。 魏延跟随在糜旸身边将近半年,在这半年中虽然他出战杀敌的机会不多。 但因为他的性格,这半年间他将糜旸麾下的大多将校都得罪了。 因此在过去的半年间,有许多人在糜旸的耳边对他告过魏延的状。 所以吕乂在向糜旸进言时,才会劝他不要被别人的议论影响判断。 只是面对那些告状,糜旸却始终未有什么表示。 按糜旸的话来说就是:“诸君语皆非也,吾断之详矣。魏文长虽气烈倨傲,然非纵横之人。 其心有大志,唯愿立功以正名,诸君勿复忧也。”
现在丁奉等人想想,糜旸的那句评语,可谓是恰当至极。 或许魏延以为糜旸对他不信任,但他不知道的是,糜旸已经算是十分维护他了。 正如历史上诸葛亮默默在背后维护着他一样。 丁奉等人的思绪流转并没耗费多久的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内,魏延已然冲进房屋之中,快速的穿戴好一应甲胄然后走出房门。 魏延如此快的速度,着实又让吕乂等人吃了一惊。 可是魏延可不管众人吃不吃惊,他在走出寝室之后,便看着丁奉等人言道:“事不宜迟,我等立即前往城外大营。”
现在魏延的脸上丝毫看不见喜色,反而满布着严肃的神色。 他的性格虽然在大汉中是出了名的糟糕,但是他对待公事的认真程度,那也是有名的。 丁奉等人见魏延如此说,也马上纷纷躬身领命。 见丁奉等人领命后,魏延便要大步朝着府外走去,可就是在他路过吕乂身旁的时候,却被吕乂一把拉住了手臂。 “镇北将军负责的乃是国之大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呀。”
面对吕乂的嘱咐,魏延傲然抬头一把甩开吕乂的手,他充满强烈的自信言道: “吴懿何德何能?只是半年而已,他还不足以抹杀我在大军中的威望。州牧不会用错我的。”
在说完这番话后,魏延领着丁奉等人快速地离开了府邸中,朝着城外的大营赶去。 看着魏延等人离开的背影,吕乂站在原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