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铃听了这话,也没有多伤心。在问三表兄之前,她其实已经问过二少夫人和五姑娘了。
二少夫人道:“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我记得很多人都唤做寿客。”然后闷笑出声,“寿客这名字啊,最初的时候还挺雅致,后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街头小贩,都有叫寿客的,名多就不值钱了,不知何时开始,寿客竟然变成了贱名——就跟村子里庄子里面的人叫狗蛋一般。”
盛宴铃便恍然大悟:原来是个雅致的贱名。她曾经听阿爹说过,贱名好养活,于是很多人一生出来,就特意取个贱名,好似这般就能骗过阎王爷跟前来索命的小鬼。 她就明白为什么先生要在书里面嘲笑好友叫寿客了。她问,“如今二十五岁到三十多岁左右的男子,可有叫寿客的?”
二少夫人忙得很——镇国公苏家,也就是太子妃娘家的老夫人就要办寿宴了,她还得去检查一遍寿礼,便匆匆想了一遍,摇头道:“我记得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等我想起了再告诉你。”
五姑娘则安慰道:“人死如灯灭,你不用太过于执着去追寻他的身世。”
盛宴铃颔首。当时是想通了的,觉得自己查不查得出来都没事,反正有她念着先生,清明有他一祭,寺庙魂灯不灭,其他人记得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但是见了表兄,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但表兄却说不知道。她失望之余,倒是好奇的问,“二嫂嫂说,叫这个名字的很多,你同窗礼就没有一个叫寿客的吗?”
宁朔摇头,“没有。”
是真没有。 太子唤了寿客的名字后,陛下也没有让人避讳它——他的本意就是让太子好养活一点,长长久久的活着。但京都众人哪里还敢取?便没什么人叫了。 父亲曾经说过,太子刚出生的时候,陛下喜极而泣,抱着太子珍而重之,最初也取了像州之(思九州之博大兮),骛湛(骛诸神之湛湛)这种男子美好的小字,后来却怕太子人小压不住,便取了昭昭,明雪这般女子的名字,但还是觉得心里不安,最后才决定取寿客为小名。 “望他能长命百岁。”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太子被陛下打压到谷底之时,便叹息道:“谁能想到,如今想太子死的,还是陛下呢。”
宁朔摇摇头,不欲再想这对令人厌恶的皇家父子,反而再次劝解盛宴铃,“我还是那句话,你先生不愿意说出过往之事,必然是有原因的。你这般去探寻,万一探出了什么不好的,又被其他人所知,让他被人说道怎么办?”
盛宴铃就被这句话说得愣了愣,“——探出些不好的?”
宁朔就发现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他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先生……可能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才去的岭南吗?”
盛宴铃呆呆的摇了摇头。她认真解释:“先生是来养病的——他病了,时日不多,便看破了红尘,隐居到岭南,至此不谈过往,这是神仙境界。”
这还是宁朔第一次听见盛宴铃如此看待他到岭南的缘由。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因为病了,所以看破红尘,断绝俗世亲缘?”
盛宴铃点头。不仅是她这般觉得,镇子上面的人也是这般觉得的。 她道:“住在我们家对面的葛三嫂子还说先生是为情所困——话本里都是这样说的。但我问过先生,先生说他没有娶妻。葛三嫂子说,正是因为没有娶到妻子,这才看破红尘。”
这个说法是镇子里面大多数三姑六婆都认可的。她们都觉得先生这般长得标志的人,必然有一段风流韵事。 宁朔则惊讶连连,他从来不知道这些。 盛宴铃:“哼!我就不信这个缘由,我家先生才不会为情所困。情之一字,都是凡夫俗子有的。”
她家先生可是神仙人物。 然后有些不忿,“镇上的刘寡妇还想在先生面前自荐枕席,想要得一个先生的骨肉呢。”
宁朔:“……是吗?”
盛宴铃愤愤不平,“是!她四处说此事,说先生钟灵毓秀,想来孩儿将来肯定也会中状元,那先生即便死了,她也有好日子过。”
这个缘由倒是挑不出错处。宁朔哭笑不得,又有些好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听她说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有趣。 他道:“那后来呢?”
盛宴铃愤怒得脸都红了:“后来葛三嫂子说,先生如同一根老木头,可经不起折腾,万一死在床上……” 死在了床上,是要吃牢饭的。刘寡妇失望而归,伤心自己不能得个状元种子,便避着盛家的人在外面说先生不举。 话说到这里,盛宴铃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逾越之话。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便从脸红变成了羞涩和不知所措。 好在宁朔震惊自己竟然在外面还有如此名声后,也顾及她的羞恼,悄然的往后退了退,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他清了清嗓子,道:“表妹,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从前没想过不要紧,但京都是非之地,一个不好,你和你家先生都要出事,所以如今该想想了。”
盛宴铃被吓得脸上由红转白。她颤颤的道:“我不认识几个人,又刚到京都,这些话只跟咱们家里的人说过……不要紧吧?”
宁朔见她面如土色,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说重了吓着她了。他也知道瞒不住一辈子,但能多瞒一会儿就多瞒一会吧,最好是等到他找出真相,为随家报仇之后才发现。 于是狠狠心,道:“不要紧,但你千万不要再想着拿画像去问,也不要再打听了,免得引火烧身。”
盛宴铃愣愣的点头,呆呆的回去,然后从内心里想要去反驳三表兄的话,却又从内心觉得,三表兄说的其实也有一些道理。 她就陷入了迷茫,倒不是纠结先生是好人还是坏人,而是迷茫自己为什么这么蠢,先生不让自己画他的画像,不让寻他的过往,其实很有可能就是先生的过往不能被揭开,一旦揭开,会连累到先生。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想过呢?她还自诩聪慧,如今想来,真是身在局中,根本没有看清楚。 她就深吸一口气,将那本放在案桌上面的十二花神记收到箱子里面去,然后又去二少夫人和五姑娘那里请她们不要外传,就当她没问过。 五姑娘还以为她是想通了,二少夫人忙得头晕脚软,也没有多想,点头道:“我必定不会出去说的。”
至于栗氏那里,盛宴铃根本没有去问过,因为她正忙着对付老夫人——虽然依旧没有多说一句怎么对付,但她知晓姨母出去了好几次都是为了此事。 而且姨母自己做这件事,连二少夫人都没有让插手,可见她是不愿意让孩子们掺和此事的。 盛宴铃觉得姨母是不愿意牵连她们。 所以她就不敢去打扰姨母,故而没问。如今也正好不用去解释了。 二少夫人脑子里面忙得一团浆糊,还拉着她道:“瞧我这个脑子!宴铃,正好你来了!你还得试一套衣服,到时候去镇国公府吃席面的时候穿。”
她解释道:“镇国公府苏家,也是百年世家了,当今太子妃就出自他家。今年原本说是不办宴席的,结果突然又办了……京都如今都急着买寿礼呢!”
盛宴铃便知晓这是一场大宴席,犹豫道:“我也要去吗?”
她不太喜欢人太多的地方,还是这种大场合。 二少夫人和五姑娘就相视一笑,揶揄道:“你不去谁去?母亲还要在这场宴席上面给你相个夫婿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