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宁朔站在顺王下首,眸光清冷的看了眼还在院子里面大哭大喊骂人的萧适,低声跟顺王道:“都骂这么久了,还是任由他骂下去?”
顺王沉着脸点了点头,“随他去,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喊骂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也恼火得很。 他平日里不争不抢,一心只想刨木头,是谁也不得罪,什么都不管,满心满意踏踏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连这次做顺王也是父皇自己给他晋的,他之前都没想过做王爷。 且他仔细想想,委实跟晋王无冤无仇,遇上了还能和和气气说几句兄友弟恭的场面话。 谁知道他竟然会派人在今日里闹这出! 顺王很有些不满,老实人也生了气——他只是不愿意争抢,却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便也不让人拦,也不让人劝,就静静的站在原地让萧适喊骂。 他倒是想看看,萧适能这般喊骂多久,父皇那里又会如何想。 宁朔见他是真生气了,便沉默的点了点头,又看向还在骂随家的萧适。 萧适今年三十七岁,是景耀十九年的状元郎。他出身贫穷,为人木讷,刚到京都时又不会说话,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被人排挤,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投靠了晋王,如今官至京兆府尹,事事皆听晋王的意思做事。 所以今天萧适在这里闹,不仅顺王觉得是晋王的意思,其他人也觉得是晋王的意思。 太子脸色已然不好,太子一系也有愤愤之色——谁不知晓随伯英是太子太傅,随明庭是东宫伴读,论起情分来,一个可做太子亚父,一个可做太子亲兄弟。 这般的人虽然贪污而死,陛下也没有“牵连”上东宫,但是众人心里都有数,无论是忌讳还是其他的什么深意,都不敢在太子面前提随家。 结果今日顺王大喜之日,萧适在这里大骂随伯英贪官污吏,随明庭如青/楼妓/女。这不是当众打太子的脸吗? 萧适越骂越起劲,太子脸色越来越难看,顺王却稳住了,狠狠瞪了萧适一眼,就是不出声打断他。 宁朔觉得顺王这般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萧适今日敢在宴席上面发疯,一是仗着晋王马上要成嫡子的威风踩太子的脸面,二就是踩顺王的脸面了。 踩太子,晋王做惯了的。踩顺王,晋王也不在意。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顺王的脸面也是脸面了,他寸步不让,不打哈哈让萧适出去,只让他骂——这就尴尬了。 骂到何时去? 宁朔没有一点被“骂”的伤心,被断为“青/楼妓/女”四处赔笑也不在意,倒是从今日之事看出了几分朝堂跟四年前的不同。 比如说,四年前,晋王就不敢如此嚣张,太子也不会如此沉稳,在萧适骂的时候估摸着就要跳脚打人了,还有顺王,若是顺王四年前碰见此事,便只能打落牙齿往嘴里吞,哪里敢跟太子和晋王置气呢? 瞬息浮生,荏苒而过,大家确实都变了。他稍一想想,便又低声跟顺王道:“既然如此,不若让人鼓瑟吹笙,重开宴席,咱们吃咱们的,只让他骂声助兴吧。”
顺王一听,颇觉可行,一屁股坐到蒲团上,然后看了宁朔一眼。宁朔不愧是被骂成“青/楼妓/女赔笑客”的,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肃容举杯,“太子殿下,晋王殿下,诸位大臣贵客,莫要为了一个酒鬼扫兴,还望吃喝尽兴。”
又道:“今日是顺王爷喜事,理应有奏乐,歌舞为大家助兴,若有不周到之处,再望海涵。”
此话刚落地,便有乐人开始弹奏,一群穿着红色舞衣的美人上前跳铃鼓舞,倒是将萧适的骂喊声沦为了一种和声。 又有几个舞姬的袖子甩在了他的头上,他本就是坐在地上酩酊大醉骂人——仿的是文士风骨,洒脱之意。但这般被鼓乐声渐渐时不时覆盖几句,又被袖子甩一甩脸,有一个舞姬精准的甩在了他的嘴巴上,啪的一下,他被打得呛了呛,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便被好几个舞姬踩了几脚,顿时就显得滑稽起来,如同一个小丑,就这般暴露在众人眼前。 太子脸色松缓下来,隐隐有了看戏的意思,晋王眯着眼睛看了高适一眼,再看了顺王一眼,眼见顺王还是没有软下去的意思,想了想,看了身边人一眼。 他身边的人立马高声道:“萧府尹,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日子,提那些晦气的事情做什么,没得扰了顺王爷的心情。”
太子听见“晦气”二字,静静的看了此人一眼,没有出声。宁朔看过去时,只见他沉稳的坐着喝酒,不置一言。 但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他如何看不出太子已经是愤怒到极点。他内心嗤笑一声,端起酒杯,也喝了一杯酒。 今时今日,随家满门都是由人谩骂的罪人,无人敢反驳,就连太子,父亲那般耗尽毕生心血教导,他也不敢站起来拂袖而去,别说是斥责萧适一句了。 他微微叹息:若天地有灵,那父亲看见今日之事,可曾后悔教导太子? 正要再喝一杯酒,就见前院游廊处突然出现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太子妃和晋王妃顺王妃万吉等参拜声,便知晓是女客那边来人了。 顺王连忙站起来,正要过去见人,就见太子妃的声音响起。她冷笑三声,“萧府尹,快住嘴吧,你家祖宗冒青烟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状元郎,别到时候因为口德惹了阎王之怒,这烟烧尽绝了户,彼时真是得不偿失,哭也没地方哭去。”
太子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萧适早在晋王身边之人说话的时候就住了嘴,此时听了太子妃之言,不敢出声反驳,只敢道:“太子妃好没道理——” 刚要继续说,就见太子妃微微朝左伸出手,一个侍女就给了她一根长鞭。 晋王瞧见这鞭子微微皱眉:这是太子妃还年幼的时候进宫,父皇见她善骑射亲赐的。 这鞭子父皇曾经用过。彼时父皇还开玩笑道:“太子以后若是不振朝纲,可鞭笞三下。”
晋王便迟疑起来,一瞬之后还是上前一步,行礼道:“太子妃何意?”
太子妃握着鞭子,并不多言,直接一鞭子甩在了晋王身侧。虽然没有伤着晋王,却也让他彻底沉下了脸,不得不往左边移了移。 太子妃面前便没了阻拦之人,嗤然一笑,傲然道:“晋王殿下还要跟我一个妇人见识么?”
然后径直往前,一鞭子鞭笞在萧适身上。 萧适吃痛,但晋王让开了,他也不敢多话,恐生岔曲——毕竟今日顺王这般强硬的态度,他们是没有料到的。 太子妃见状,招了招手,侍女便抬去了一张太师椅。她气势十足的坐在凳子上,手里持着鞭子,冷脸相问,“景耀十三年,萧府尹在何处?”
萧适不知其意,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在渝水。”
太子妃冷笑:“哈,渝水就在潇江之下,枉你今日还能如此谩骂随伯英,果然是良心被狗吃了。”
她又狠狠的扬起鞭子在他身上鞭笞一下,随着萧适惨叫一声,她高声道:“既然你忘记了,我便来告诉你——景耀十三年,你尚且还是个读书人,心思纯良,良心还没被狗吃了,想来也感恩过随伯英前往潇江治水,让数万万人活下来的恩德吧?”
她扬起脸,厌恶的看着眼前之人,“随伯英江南治灾,贪污灾银百万余两,你可骂他。但他曾救你于水火之中,救治灾民数万万人,你焉可骂他?”
“随明庭为随伯英之子,理应受此牵连,人头落地,没人喊冤。可陛下都不曾说他跟其父一般贪污,朝廷也无一丝证据说他受贿,你有何资格在这里说他是青楼妓女赔笑客?”
“他若是,你又是什么?诸位常去吃酒的大人们又是什么?”
高适吃痛大喊,“太子妃即便贵为储妃,也不该所以鞭笞朝廷命官!”
太子妃却又一鞭子落在他身上,高高在上的骂道:“此鞭为陛下所赐,可鞭笞太子——今日我打你,是你的福气。你要是不服,就随我进宫去跟陛下好好说一说来龙去脉,让陛下看看,你这不善言辞之人,是如何丧尽天良为非作歹的。”
她站起来,收起鞭子,朝着顺王和顺王妃致歉,“实在是我脾气不好看不下去,此处先与你们说声抱歉,改日再东宫请酒。”
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了太子身后。太子此时已经勾起了嘴角,朝着顺王拱了拱手,带着太子妃等人走了。 此事传到后院,盛宴铃竖起耳朵听了太子妃之话,便觉得心潮澎湃,羡慕的道:“太子妃好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