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氏得知盛宴铃和五姑娘要请黄姑娘来做客,便连忙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叫她们好好置办一桌,咱们家鲜少有姑娘来呢。”
想了想又拿出二十两银子,“如今八月里,正是吃蟹的日子,让厨娘做一桌蟹,再温一壶橙子酒供姑娘们喝。”
二少夫人颇为贤惠良善,“那我再添二十两银子给她们买些蟹醢回来吧?”
蟹醢又叫盐藏蟹和蟹蝑,缘自以盐淹之作蟹蝑的法子。这是一日得不了的东西,必须要做三五日才能有几只味道好的,烹煮十分复杂。 明日黄姑娘就来做客,自家做是来不及了,便只能出去买。栗氏听了,拍拍她的手,“哪里要你的银子,都从府里出,不仅她们吃,咱们也吃,咱娘两个今年也没吃过蟹呢。”
于是大操大办起来。还给老夫人那里送了几个。老夫人过几日就要走了,正在收拾东西,兵荒马乱的,哪里有吃蟹的心情,又是体寒之人,平日里温补为主,更是不可能碰蟹,便骂道:“贱妇欺人太甚,我儿实在被迷惑了!”
底下的奴仆们听见这话,纷纷低头跪着,气得老夫人又摔碎了几个琉璃牡丹花碗。 栗氏听闻之后,又给她补了几个铁碗,笑着道:“您老岁数大了,手抖是正常的。只是陛下生性节简,好几次叮嘱臣子们不可浪费,您这日日砸了碗,费的银子也多,儿媳便做主给您打了一套铁碗来,好看得紧,也不重,但绝对打不烂。”
老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栗氏见了,弯起嘴巴走了——这个老虔婆生什么气,当年她生出顺王妃的时候,她就怀疑顺王妃不是宁国公的女儿,还要拿铁盆来捂死婴儿呢。 想到这个栗氏就气,回去大哭一场,心里的气解了,便又高高兴兴的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盛宴铃和五姑娘,“再买一套蟹八件来,我听闻京都出了蟹八件的新样式,咱们好不容易待一次客,可不能轻慢了人家。”
盛宴铃数了数银子,“八十两银子了……能吃得了这么多吗?咱们就三个人。”
五姑娘:“正经够用了,也不用全置办了酒席,多出来的银子到时咱们添点,再请母亲和二嫂嫂吃一顿。”
盛宴铃夸她,“五姐姐,你想得真周到。”
但黄姑娘还是被她们的郑重吓到了,看见蟹醢惊呼一声,“才出来呢,你们就买到了。”
又道:“哎哟哟,我真是受宠若惊,下回我来,还能有这待遇吗?”
盛宴铃轻笑起来,“要看我们的银子够不够。”
黄姑娘就抖抖自己手里拿着的画,“我可带了好东西来,就凭着我手上这画,你们都想着要再请我一次。”
盛宴铃好奇,“是什么画?”
黄姑娘打哑谜,“我先不说,等吃了之后你们再看,不然我怕你们神思不留,魂都被勾走了,反而吃不下这桌好螃蟹。”
五姑娘不信,“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黄姑娘:“先吃,先吃。我好几年没吃到这东西了,人常说金膏盐蟹一团红,我来看看你们家的盐蟹是不是红的。”
五姑娘和盛宴铃对视一眼,无法,只能先吃蟹。吃着吃着倒是忘记了画的事情,皆因黄姑娘喜欢打听,这次又打听了些事情来。 “那宋青云说是要去做和尚!”
盛宴铃噗嗤一声,五姑娘喝了一口橙子酒去腥味,道:“就该做和尚去,要不是他当初横插一脚,如今莫姑娘说不得和于行止成婚了,宴铃也不用受此屈辱。”
这却是黄姑娘不知道的事情!她眼睛发亮,好像一只看见了猎物的狼,眼睛嗷嗷发亮,“曦曦阿姐,快说说!”
她最爱听这个了。五姑娘身子一僵,知道自己说漏了话,深觉圣贤之言果然是对的:喝酒果然误事。 她脑子晕乎乎的,哪个圣贤说的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黄姑娘虽然爱打听,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事情不能说还是分得清的,便让她发誓,“涉及莫姑娘和宴铃的清誉,你可不能说出去。”
黄姑娘赶紧点头,盛宴铃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话。明明说的事情也包括她,她却觉得好似置身事外一般。 直到黄姑娘大骂宋青云果然受了报应断子绝孙,于行止不配得到任何人之后,抱着她哭,“好姐姐,你受难了,来,咱们喝一杯——你要是不嫌弃,就嫁给我哥哥吧,我哥哥虽然是个迂腐的人,却长得好看,也爱读书,在读书人堆里算是拔尖的。”
盛宴铃听得有些意动。五姑娘连忙指出黄少爷的缺点,“他太老了!”
黄姑娘听见“老”字,瞬间偃旗息鼓,抱着酒壶默默为哥哥垂泪,“是,我哥有些老了。”
盛宴铃笑起来,“多大啊?”
黄姑娘难以启齿,“二十五了。”
盛宴铃惊讶,“比我大了十岁呢。”
五姑娘气势汹汹,“好你个黄正气,枉费我们把你做好姐妹,专门做了一桌子的蟹来招待你!你,你,你——你对得起正气之名吗?”
她气得手都哆嗦了。 黄正气姑娘马上恢复一脸正气的模样,“我就是说说,真的,就是说说。”
又小声嘀咕,“我阿兄真不错的,这些年就是荒废学业去了,不然早中状元。”
说起来,黄少爷也是个少年英才。年轻的时候,也曾如于行止和宋青云这般在国子监声名鹊起,但他很快就不愿意再读圣贤书了,反而喜欢上了种地。 没错,种地。他曾直言,“读书能让地里长出庄稼吗?读书能让百姓吃饱肚子吗?还是种地吧。”
他的心愿就是种出让百姓都能吃饱肚子的东西来。于是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发誓百姓不吃饱他就不娶妻。 气得黄大人心口疼,整日里唉声叹气。 但黄正气姑娘很是喜欢阿兄,“他也算不得离经叛道吧,他这是一心为百姓。只是没人理解他。”
盛宴铃听了,顿生好感,“令兄实在是让人佩服。”
五姑娘:“但他太老了。“ 盛宴铃还是有些不同意见的,“我家先生也就二十五六的年岁,并不见老的。”
黄姑娘一听有戏,连忙要上前再说说自家兄长的好处,结果被五姑娘没好气的瞪,“你就欺负老实人。得了得了,都吃完了,酒也喝完了,你快现出你的画看看,再敢胡说八道,就扯了你的皮。”
黄姑娘只好垂头丧气的去打开画。 卷起来的画从她委靡不振的手里一点点展开,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想给你们看看跟我同名的随兰时长什么样子,我跟你们说,他长得真是如同陌上如玉公子,好看得紧……” 结果一抬头,就见盛宴铃呆呆的看着画里的人,半响之后,眼睛迅速红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就这么砸在了酒杯里面。 黄姑娘不明所以,也愣了愣,“好看……你就多看看……别哭啊……” 她不解道:“随兰时是长得好看,但也没有好看到哭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