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池当夜就收到了宁朔骑着马亲自送来的人面镇魂兽。睦州离岭南相去甚远,他自然认不得这个小巧精致的神兽是什么。
宁朔解释,“是安魂用的,又叫安魂兽。中秋本就要祭拜先祖,先祖需要归魂,便想着把它送来安抚。”申池一听,大概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于是觉得宁朔这个人确实值得相交,盛情相邀:“你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宁朔摇摇头,“不了,快要宵禁,我得赶紧回去。”
于是又骑着马回府,心里都畅快了一些。那股“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痛苦随着安魂兽的送出总算减轻了点,然后趁着夜色,又开始在纸上写下“不雨川”三个字。 随着申池的出现,宁朔越来越觉得不雨川可能是真的认为随家满门奸邪,理应处斩。不雨川并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他应当是被利用做了此事。 宁朔这段日子也做过不雨川是好人,只是被利用了的猜测,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肯定过。 从猜测到肯定,没用多久,却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父亲真的是被错杀……那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不雨川老大人怕是要自责而死。 一个清清白白一辈子的老大人,做事从来靠着本心,突然有一天,他的“弟子”查出他首告的随伯英贪污一案是错的,那他大概也活不成了。 这个清楚的认知没有让宁朔动摇昭雪之心,却让他更加痛苦。他艰难的放下笔,等了很久心才平缓过来,又写下“申池”两个字。 镇定下来之后,宁朔很怀疑申家的惨案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不是指申家姑娘被害后不雨川去查案是有人“推波助澜”,而是从申家姑娘被随明江看上开始,可能就已经在布局了。 他并不能肯定自己这个猜测是对的。但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对之前的事情做出猜测。 不然这个尘封四年的案子没有办法查。 宁朔叹息一声,正要吹灯睡觉,余光瞥见了床头放着的一只安魂兽。 同样是红绳子编织,这只安魂兽比麒麟更带了一种安宁之感。他走过去拿起来端详了一瞬,突然笑起来。 这是宴铃方才给他的,求他出门的时候送去大雄宝殿寺里。她说,“我家先生的魂魄也该安稳。”
她说这话的时候认真极了,跟他道:“表兄,我不能出门,你帮我供奉安魂兽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告诉我家先生……就说,就说他当年遗憾之事,我会帮他完成的。”
她前几天去的时候被两盏长明灯弄得心神不宁,最后没能告诉先生此事。 宁朔一想到这个,心里也不宁起来。他是确认自己对宴铃起了心思的,且一日一日更加确信自己想要跟她成为夫妻。 他甚至觉得自己离不开她。但此时此刻,他确实惶恐不安,若是仅仅以“宁三少爷”的身份娶她,那真是再好不过,仿佛是上天恩德一般,正好让他成了她的表兄。 但这个念头刚起来,他就打了自己一巴掌。 上天有好生之德,重回一世,是因为身上有血海深仇,却不是因为情情爱爱。 而且,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危险,便更怕自己牵连她。 他失去的实在是太多了,若是连她也失去了……他也不知道最后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躺在床上头疼不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梦见了在岭南的时候。 也是中秋节,他却病了。小姑娘守了他一天,最后被她爹忍无可忍的拖回去吃晚膳。 但没过一会儿,她又提着食盒回来,把家里的菜都盛了一些给他,嘴巴里念叨有词:“神仙保佑我家先生好起来,做个雄壮威武之人。”
然后又梦见下雨天她穿着雨靴在巷子里面踩水玩。 她撑着一把红伞喊他,“先生,你也来踩一踩吧!很好玩啊!”
他却现在屋檐下笑着道:“不行,我太老了。”
第二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他脑海里却还不断重复那句“我太老了”。 太老了…… 他苦笑一声,站起来穿衣服,问小厮,“夫人可让人过来了?”
小厮点头,“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过来说的,让您起来之后就去寿康堂。”
老夫人过完这个中秋节就要回睦州去了,栗氏并不拘着孩子们孝顺她。所以中秋佳日这种时候,老夫人想要一个儿孙满堂的氛围还是要满足她的。 宁朔就点了点头,“我马上过去。”
到寿康堂的时候,没听见什么说话声音,安安静静的。一走进去,便见他爹带着二哥和四弟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生人和熟人都勿近”的神色,五姑娘默默坐着吃花生米,栗氏和二少夫人不在,想来是去管家了。 倒是宴铃,正被老夫人拉着说话:“我听闻黄家姑娘很喜欢你?碰巧咱们两家也是相熟的,今晚中秋灯会,便可跟黄家一起同游。”
宁朔当即拧起了眉头。正要说话,便听宁国公道:“我与黄大人最近有些不和,还是算了吧。”
老夫人大吃一惊,“可我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宁国公不明所以,“之前几十年,咱们家都是自己上街,从来没跟人相约过,母亲怎么突然约黄家人了?”
五姑娘就跟盛宴铃偷偷互看了一眼,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老虔婆临走还想搞事情,给她们添堵。 五姑娘敢肯定,必然不是只约了黄家,怕是还约了于家,莫家。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刻意,她应该还约了其他几家。 果然,只听她道:“我就要走了,临行之前想要跟那些熟悉的人说说话,就请了几家的夫人过来……” 结果话还没说完,宁国公发出质问,“可是母亲跟黄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有过争端吧?这些年也并未相交,反而是孩子们玩的好。但黄老夫人因为不喜母亲,所以一直不让黄家儿孙来咱们家玩。”
老夫人:“……” 她忍住想打人的冲动,笑呵呵的道,“我哪里跟她有争端,你记错了。”
宁国公,“是母亲记错了,你们确实有争端。当年,母亲常说她容貌才情不比你……” 老夫人:“好了别说了!这么多年了,我一个要入土为安的人,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你说那些做什么!”
宁国公就闭了嘴巴。 宁朔这时候才插嘴,“黄老夫人也答应了吗?”
老夫人就笑,“自然是答应的。”
宁朔看着她笑得欢,一时半会竟然想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 还是栗氏熟悉她,知道之后马上骂道:“她想要给我添堵呢!以为我也想要黄家和宴铃的婚事,所以把莫家于家都叫了过去,黄家若是介意,肯定会退一步的,不会再跟咱们家宴铃成亲。”
而黄家这一退,不管栗氏有没有打算跟黄家成亲,都会堵心。因为这样一来,宴铃就像是嫁不出去一样,平白被人作践了一次。 她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栗氏大恨,“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她吗?大本事没有,却总是爱这样用些见不得光的龌龊手段磋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