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盛宴铃其实没有宁朔这般的痛苦。宁朔入世,想得多,心思重,自然就喘不过气来。她却看得开多了,一边痛苦一边却坚持着自己的思念。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她甚至觉得一辈子不成婚也好。就当自己跟先生成婚了,先生死了,她守寡成了寡妇。只是这个念头太可怕,也对不起父母和姨母等人,所以她一时半会还决定不下来。甚至一想到自己有这个念头,就愧疚得很。 于是决定不下来,便不去想。只这般思念着,眷顾着,心里舒坦了,便能高兴些。 她从来不是一个勉强自己的人,先生总说她心性难得,她之前还不觉得,如今遭了难,自我排解了几回,终于看见了自己这份心性的好处——不多想,总是能快活些。 只真正快活是快活不起来的。她稍稍叹息一声,转身看三表兄,就见他正凝神看着自己。她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面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还没等她仔细想明白,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是申池。他站在门口,见到里头还有盛宴铃在,便拘束的站在一边。宁朔也回过神来,再次给两人互相介绍。 他告诉申池,“这是我家表妹,前些日子我给你那个守墓兽就是她编织出来的。”申池便很是感激,“多谢盛姑娘好意。”
他对盛宴铃很是善意,坐下来替她烧火,然后小声的道了一句,“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同情我的遭遇,所以想帮帮我,我领这份情义的。”
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看着盛宴铃笑了笑,“我家小妹出事的时候,跟盛姑娘是一般的年岁。她也很喜欢读书。”
许是盛宴铃身上有股气息跟申姑娘相似,刚刚又帮了忙,申池很愿意跟她说说自己的妹妹。 他往灶膛里面丢了一块木头,干枯的木头瞬间就燃烧起来,熊熊烈火一般要窜出来了,他也不往后头退,拿出烧火棍在里面拨了拨,火瞬间就小下去,就这般左右拨着火,道了一句,“我妹妹跟您有一个字同音,她叫燕燕,燕子的燕,申燕燕。”
回想起妹妹,他的眼睛里多了丝暖意,道:“燕燕自小也聪慧,看过一次的字就认得了,写出来的字也好,阿爹说,要是她为男子,必定是能考状元的。”
“只可惜,我们家穷,没钱买书,也没办法送她一直读书。”
盛宴铃就有些愧疚。她是替先生愧疚的。先生若是在,定然无法直视申池的眼睛。 宁朔低着头,手里又敲了一个鸡蛋搅和,半响之后才抬头,道:“你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没准……她已然投胎去了一个富贵人家,有了很多的书看。”
申池笑起来,“是,我年年祈求神仙让她来生不要再有苦痛。”
宁朔开始切葱蒜,依旧低着头,闻言道:“正要问问兄长,我阿娘说要给宴铃的先生办场法事……不如也给申姑娘和申伯父伯母办场吧?”
申池连忙拒绝,宁朔却先说了一句话,“别的事情可以推,此事就应了吧?虽然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但一想到若是有,他们能收到这份好意,便是值得的。”
申池就没有再拒绝。他又朝着灶膛里面丢了一根干柴,“是……我年少的时候,是决计不会信鬼神的。后来燕燕死了,我就开始求神拜佛,求她能够活过来。后来也知晓是痴心妄想,就希冀神佛能让我帮她报仇雪恨,结果一直没有用,等阿爹阿娘也死了之后,我开始憎恨世上诸神佛。”
“要是他们真在,怎么会让恶人如此作恶呢?若是他们不在,那世人传颂千年万年的神是如何来的呢?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盛宴铃觉得心好沉啊。她深呼吸一口气,这才道:“申大哥,世上冤屈,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的。”
她也坚信这点,这才能勇敢的踏出来查随家的事情。 她自己吭哧吭哧搬了张凳子来坐在一边,觉得自己很能理解申池的心,就比如她现在也希冀神明让先生大仇得报。 她拿了个菜篓子,一边择菜一边叹息,“以前小的时候,我也不怎么信神佛。如今……与其说信,不如说是把希冀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帮我做成此事。”
申池便顺口问了一句,“盛姑娘希冀什么事呢?”
盛宴铃顿了顿,最终还是道了一句,“希望我一位故人能够活过来。”
申池就笑,“这位故人对姑娘定然很重要。”
盛宴铃:“是,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若是可以,我很希望他能入我梦来,告诉我一声……” 告诉她一声随家之事,告诉她该怎么去做,该相信谁,又该远离谁。再告诉她一句,是否……是否也对她动过心。 若是能告诉她,也不至于让她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了。 她抽抽鼻子,忍住不哭,道:“但逝者已逝,生者只能替他们完成遗愿了,有冤屈的平冤,有名声受辱的,便要替他们正名。”
先生一家之事闹得这般大,身份又如此不一般,定然是要载入一些野史或者正史之中的。到时候后人提及此事,总不能让他们还骂一句“随家狗贼”吧。 她不愿意先生背上千古骂名。他那般好,明明心怀天下,心怀百姓,也一心为君,是个好官好臣子,可这般的人,名字却要刻在耻辱柱上,任人唾骂,实在是不该。 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是吧?不求世人怎么看,只求逝者能够清白的死去,神魂安息,这便足够了。”
申池被她这个悲戚的笑容看得愣了愣,不敢搭话,连忙去看宁朔,却见宁朔低着头,依旧在剁生姜。 一滴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的水珠子掉在碎姜上,他吸了吸鼻子,轻笑道:“姜……剁碎了,有点熏眼睛。”
申池就哦了一句,脑海里闪过一句话:那就是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