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太子妃走了之后,安贵妃对着皇帝哭了一会,哭来哭去的,统共也就只有“要是你没了,臣妾也不活了”,“妾这辈子,只要陛下长命百岁,便自离去见阎王爷可。”
等晦气话。
这些话她平日里也说,皇帝很是感动,但今日跟太子妃回忆了一会往昔,皇帝便觉得自己还是不见老态,跟年轻的时候差不了太多,于是便有些厌烦安贵妃的哭声。 他无奈的道:“贵妃,朕与你还没有到生死之时,不过是一次风寒罢了,英娘都没有当回事,痛痛快快的回东宫去了,你又何必在这里要生要死的?”安贵妃暗恨,又后悔自己哭得太过——但哭成这般,也是见皇帝欢喜东宫夫妇,这才变本加厉,免得皇帝看不见她的好处。 安贵妃以前是个泼辣的性子,因缘巧合给皇帝做了妾室,彼时母族不显,也没什么势力,致使在潜邸的时候斗了这个斗那个,依旧没混上侧室之位,但到了皇宫,偶尔哭了一次,被皇帝看见惊为天人,便直接翻了身,得了皇帝宠爱,自此一路顺风顺水,好不得意。 当时皇后早就去世,跟她斗的那些家世显赫的后妃要么死了要么只生下女儿要么生下一个窝囊废儿子,不堪重用。唯独她一个生下得圣宠的晋王,又坐上了贵妃之位。 皇帝没有再立皇后,她身为贵妃,掌控后宫,虽没有皇后的实名,却位同皇后。 这般的权势和地位,她细思细想,发现都是当年那一哭,于是便对哭探析起来,这些年哭的花样多种多样,今日也有她独有的哭法。 她掏出帕子,眸光轻垂,委屈抹了抹眼泪,“陛下,臣妾也是担心您。太子妃年轻,不懂臣妾的心,难道您也不懂吗?她有太子,而臣妾只有你,哪怕你有一点风吹,对臣妾来说都是大事。”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扑进皇帝的怀里痛声道:“陛下,您多少年不曾病过了,臣妾害怕,若有病,就冲着臣妾来,千万别带着您。”
皇帝就又感动了。到底是年轻时候一块走过来的,即便知晓她现在哭的不真心,他也心软道:“好了,好了,孩子们还在呢,都是做祖母的年岁了,怎么还像年轻时候那般爱哭。”
想了想,又许下了封皇后的日子,“朕看十一月下旬就有不少好日子,不若直接搬去永乐宫吧?”
永乐宫是皇后住的地方。 安贵妃终于把皇后之位给哭出来了,却并不高兴,又说了一会话,见皇帝累了,便起身告退。等出了承德殿的门,一路快走,一路走一路气,回到自己宫里的时候,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好嘛,哭了半天,他以为我哭的是皇后之位呢?”
晋王安抚道:“父皇已然松口,也是好事。”
安贵妃咬牙切齿,“皇后之位,本就是我的,我等了这么久,每日都期许,但他这般给我,反而让我恶心!”
晋王明白她的意思,却也无可奈何,“父皇这些年越发疑神疑鬼了,他疑惑母亲哭是为了皇后之位,也是正常的——只看他对太子何种模样,便能知晓他对母亲也是留有余情的。”
安贵妃一想到太子今日被砸以及往日里被骂的情形,也就消了些气。不仅消了气,还笑了起来,“太子这位置,再这般下去,终究是坐不稳的,你父皇是真厌恶他,也是真喜欢你。”
她小声道:“你也别气你父皇不给你太子之位,储君之位到底重之又重,太子身后还有苏家,如今他又笼络了一些小人物,虽然不甚重要,却名声好,你父皇也有顾虑的。”
晋王闻言,皱眉道:“母亲,何必要一日日的跟儿子说这些,儿子心里只有计较,是非曲直,我有数的。”
安贵妃就有苦说不出。她看得出晋王已经对皇帝颇有微词,便越发心慌,跟皇帝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她太知晓皇帝是什么人了。她抓着晋王的手道:“你切不可对你父皇生出记恨之心,若是有恨心,你想想太子……太子和你父皇离心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瞧见了。”
晋王闻言,沉默半响之后突然道:“可母亲,这般的日子我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他苦笑一声,“我以前只觉得是自己是一把利刃,因父皇骁勇善战,看见了我的锋利之处,便觉得我是宝刀,故而抬举我,欢喜我,想要把东宫之位给我。”
“可后来我顺着他的意思,走上了这条夺储之路,越走,便越觉得自己不是刀,只是太子的磨刀石。因太子实在愚蠢,怯弱,父皇看我外露锋芒,便让太子来我这里试刀。”
他说到此处,捂住脸,“母亲,我依然不是几岁时,彼时父皇给我一块跟太子一般的玉,就以为自己堪比太子,也不是十几岁时,用尽计谋和谋略去开辟朝堂之路,跟太子斗得死去活来,我如今二十多岁了,我深知自己在父皇心里是什么模样和地位……母亲,我还要如此下去吗?万一最后父皇依旧只把我做磨刀石呢?”
安贵妃心突突的跳,拉住晋王的手,“儿啊,你想如何?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晋王却摇头,“我不做傻事,如今母亲马上是皇后,我也是嫡子,我只会更加名正言顺。”
他突然笑着道:“我只是不信父皇会顺其自然给我这个东宫之位了,母亲,我也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安贵妃额头跳得厉害,半响没有说话,但到底同意了儿子的话,道:“你想做什么,母亲自然会给你铺路,后宫这里,你不用担心。”
然后顿了顿,道:“太子妃……比太子可厉害多了,太子不及她多矣。有她在,我总是不放心的。”
晋王妃之前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此时倒是答了一句,“母妃,东宫里……也不是一团锦绣,太子那个昭美人,不就在一起闹事吗?”
安贵妃看过去,“你有办法?”
晋王妃颔首,“总要试试的。”
安贵妃犹豫再三,点头道:“你小心一些,别留下尾巴。”
晋王妃:“母妃放心。”
安贵妃可不敢放心。如今关键时候,她就怕这两夫妻露出马脚来让皇帝厌恶。如此担忧,便又想到一事,“今日太子妃提到了随兰时……” 晋王脸一黑,“母亲,别提他。”
安贵妃就不敢提了,只叹息,“也不知道你父皇是真的不怪你还是怎么的……” 那个孩子,其实她也是喜欢的,并不愿意他死。但他是太子的属臣,对太子忠心耿耿,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只好除去他了。 她摆摆手,“我也累了,你们也去偏殿歇息吧。”
晋王两夫妻起身告退,出门,提灯,外面月明星稀,倒是个好天。 …… 月明星稀,风微凉,秋意浓。 盛宴铃提着一盏六角琉璃灯,大着胆子带着官桂去跟栗氏道:“姨母,今日天好,我想要出去看看夜景。”
栗氏大吃一惊,“这般晚了,做什么要出去?等明日吧?”
盛宴铃小声道:“姨母,明日咱们就要回去了吧?”
栗氏心虚摸摸鼻子,“是,陛下病了,顺王先骑着马走,你大姐姐后头跟着,如今也应该到宫里了。咱们在这里呆着不好,还是得回京都去。”
哪里有陛下生病受罪臣子们享乐的道理。别人家也就算了,顺王和太子可都是从小溪山回去的,到时候皇帝一打听,好嘛,你们还泡温泉呢,这不就是罪加一等了? 栗氏不敢停留,早准备明日上午收拾收拾就要走的,刚刚只不过是顺嘴一哄。她就又笑着道:“是姨母不好,把你当孩童了——等下次好不好?”
盛宴铃失望点头,“好,下一次。”
她提着六角琉璃灯又回去了,二少夫人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拍拍胸口道:“哎哟,我差点就要出来替母亲答应了,宴铃怎么如此擅长可怜呢?我要是个男人,哪里能忍住不对她好?”
栗氏就还是骂于行止,“小畜生害人不浅!”
骂完了想起什么似的道:“让婆子去给宴铃和曦曦送些宵夜,别饿着了。”
婆子应声而去,刚出门,便见三少爷和盛表姑娘正前后脚在院子里。三姑娘在前,三少爷在后。 三少爷身后跟着三四个小厮,表姑娘后头也有婆子丫鬟,两人相逢在游廊里,明明相遇了,三姑娘在前许是没看见三少爷,但三少爷在后却是看见三姑娘的,也没出声。 两人都披着晚间穿的披风,一个姿兰玉树,一个妩媚温顺,看着像是天生一对的壁人。 真是养眼,只可惜了,门户不对。 婆子暗暗喟叹一句,毕恭毕敬的走过去,喊了一句:“三少爷,表姑娘。”
宁朔想事情出神,一时不察觉,还没反应过来,盛宴铃却已经提灯转身,风扶过鬓角,笑着道:“黄妈妈,什么事?”
她早就看见三表兄了!但她不敢回头! 婆子被她的身姿惑了一瞬,好半响才道:“姑娘,夫人正让老奴去厨房唤夜宵,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盛宴铃:“做一碗清水面就好。”
婆子点头,“是。”
她走了,盛宴铃这才看向宁朔,看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慌乱之下问了一句,“三哥哥,为什么随家别院要叫小溪妆?可有什么典故?”
宁朔正看着她手上的六角琉璃灯出神,被唤了一句三哥哥,这才回神,然后喃喃的道:“我也不知,应是取自小轩窗,正梳妆一句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