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铃轻声一句质问,甚至没有用上责怪的语气,宁朔却觉得自己的咽喉被一双手无形的掐住,喘不过气来。
“所以呢?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她就那样坐在那里,等着他的回答。 宁朔艰难的张了张嘴,手一点一点暴露出青筋,而后苦笑道:“宴铃……是我对不住你。我确实是不愿意你搅和随家的事情里,我……我……” 他想说你恨我吧,但又说不出口。 十五岁出东宫游走朝堂,二十五岁囚岭南客死他乡,他以为他这辈子算是什么都见识过了,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情之一字,似乎跟他从前所做之事,所经之险,所历之劫,都不一样。 他在这一刻,手颤得厉害,有些话想要脱口而出,却又不敢。 他已然发现,当他面对宴铃的时候,无论有什么心思,都变得胆怯起来。 倒是盛宴铃,看见他这副模样,看见他藏匿于口中就要说出来的真相,身子忍不住往前面倾了倾,“三哥哥——你还想说什么——” 还想说什么? 宁朔的心跟着手一块颤抖起来,到底抖着声音还是说了一句真心话。他说:“宴铃,你别恨我——” 盛宴铃闻言,迎上他的目光,盯住他的脸,而后轻轻笑了笑,“我不恨你。”
宁朔就不知道是一口气卸掉了还是最后一口气没了,竟在听见这一句我不恨你的话后,浑身无力,差点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盛宴铃看在眼里,眸子就染上了一丝泪意。 她不懂,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她可以的。难道四年里的相处,她还不值得他信任一回吗? 她深吸一口气,却忍不住哭声,本就是个爱哭的小姑娘,此时气涌上心头,便委屈起来,一口气憋在心口,颤声道:“三哥哥,我可以帮你的啊。你撇开我,自己往前面走了,我怎么办……我根本没有路可以走。”
宁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的心也不艰难了,手脚也有力气了,连忙过去哄,“宴铃,你别哭。”
又递上了自己的帕子,等她慢吞吞气息平静下来之后,才又最终缓声开口,“宴铃,此事危险的很,我很怕你有危险。”
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一句伤人的话,“你太弱小了……若是幕后之人想挑一个人杀鸡儆猴,你便是首选。我很怕,很怕你因为……” 他本想说因为我而丢掉你的命,但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去,而是道:“因为随家,而断掉你的命。”
盛宴铃可算知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了。她虽然之前也猜测过,但是今日终于从他嘴里听见了。 她也不恼恨他的这般念头。 都是为了对方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每个人的念头都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犹如她跟他此时虽然站在一块说此事,但她知晓,他还是心有顾虑。 所以,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发脾气,恼恨他,生气,她想,她应该要去解决这件事情才对。 她听见自己说,“三哥哥,你坐下。”
宁朔愣了愣,但还是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但这般一愣,一听话,坐下来之后,脑子里面就有了空档。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离得如此的近,他当时就想,他几乎都能闻见她身上的香味。 是小六荷香。 他脑子懵了一瞬,而后又深深的厌恶起自己来。 盛宴铃倒是不知道他脑子里面想什么,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道:“三哥哥,你所担心的,我都知道,但我是个人,是人就有所愿所望,你不能阻止我去做。”
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很弱小,我可能会给你添麻烦,但我也有自己的强大之处,我能画画,能察细微之处,也许就能帮上忙呢?我也帮过你几次忙了对不对。”
她跟他讲道理,“我们之间,家世确实相差甚远,我确实不值一提……但……但世间之事,难道就只有强者去做吗?”
“你担心我会遭到牵连,可是此事走到现在,已经牵连了无数人,三哥哥就能保证你不会出事吗?不雨川大人不会出事吗?甚至,宁国公府不会出事吗?”
她认真的道:“我想过的,我也爱命,想要长命百岁,不想家人担心,可是,事情并没有坏到这种地步对不对?一切都在朝好的一面去,我也能——” 宁朔听到这里,已然知晓她心意已决。宴铃有些倔,又涉世未深,他惶恐她的每一日都如同父亲一般,但此时此刻,他确实不能说服她放弃。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解道:“你想的太过于好——” 盛宴铃就来了气。好好说也不行,那什么才是行呢? 她手指头一点一点蜷缩起来,眼神如火般看他,声音越发大了,“那什么才是好呢?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保证我能一直相安无事呢?”
她刚刚的冷静又被他的理智所打败,蹭的一下站起来,恶狠狠的瞪着他,犹如一只炸毛的猫,再也忍不住了。 她颤抖着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等到强大了,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才能去帮你呢?”
“难道弱小之人,就要注定成为无用之人吗?要被丢在一边,囚于宅院,看着你步步为营吗?”
她声音高上去,又在此时落下来,压抑着自己,哑声道:“难道——难道我这辈子,就只能等着你将所有的事情做完之后,等你沉冤昭雪,等着你无愧于天地之后,才能叫你一句先生吗?”
宁朔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而后听见她泪流满面的道,“岭南四年……” “岭南四年,我叫了你那么多句先生,日日夜夜,不曾有一句敷衍,皆发自内心,你死……你死时,你都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呜呜,我都没见过你最后一面——你知道不知道,我去唤你起床的时候,我去探你鼻息的那一瞬间,我用了多大的勇气——” 她哭到这里,已然全身无力,只喃喃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这般对我——你还这般对我——先生,你才是最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