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不雨川累得很,吃了饭就去睡了,宁朔扶他进去,给他熏香,听见他梦呓了一句:“兰时。”
他点安神香的手就顿了顿,而后走过去,跪在床边听他说话。 但也仅仅只听见这句。不雨川似乎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还梦见了他,一个劲的喃喃兰时的名字。 宁朔没想到他梦见的不是父亲而是自己,心情颇为复杂。他自小就是仰慕不雨川老大人的,老大人对他也很好,曾经进宫的时候见着他就从袖子里面掏出些东西给他,“兰时啊,以后认我做先生好不好?”
他笑着摇头,“老大人,我有父亲了。”
彼时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他曾经恨过他,也没有信过他,如今信他,却也冷眼旁观看着他去死。 他扯了扯被角,替不雨川盖好被子,站起来慢慢的缓身而去,不忍心看见他如此痛苦的梦呓。 ——这位老大人断了一辈子的案,应当从未想过,自己断的最后一桩案子,真相大白之时,就是他魂断之日。 申池留在厨房里刷碗,宁朔过去砍柴,于行止气得一直在剁肉,他冷冷看一眼宁朔,“你去看过先生了?可看见了他日日被梦魇折磨的模样?”
宁朔点头,并不回话。他便冷嘲热讽,“既然如此,你可还坚持自己的念头?”
宁朔点头,并不理会,只将柴火慢慢堆积在墙角。 做好这些之后,他转身对申池道:“申大哥,我先回去,等明日再来。”
申池点头,送了他出门,宽慰他道:“你别跟于少爷计较,他也是关心老大人。但这事情怪不得你,你不用自责。”
宁朔笑了笑,“我知晓的。”
等他走了,申池便又走回去打扫厨房。于行止到底是个少爷,做这种厨房之事并不仔细,他今日火气也大,地上溅了不少的肉末。 都是好肉,可惜了。 他是个闷声的性子,于行止也是。但他扫了一遍地,回去放扫帚的时候又见于行止剁了一地的肉末。 他就又扫了一遍。 于行止就不好意思了,他道歉道:“申大哥,对不住。”
申池摇头。 于行止想起自己今日说起随家之事时的冲动,也有些后悔,因为申池也是苦主。 他一家子人都因为随家案去世了。能查得真相是他这辈子的心愿。 他面色惭愧,还要再次道歉,申池就摆摆手,“不用——” 他笑着道:“只别再糟蹋肉就好。”
于行止低头,“今日是我冲动了。”
他叹息道:“申大哥,你说我错了吗?”
申池沉默了一会,而后开口道:“前几日我来的时候,你劝我去开个铺子。”
于行止点了点头,“我也能资助你一份银子,你开铺子之后,便不用像现在这般辛苦。”
申池:“阿朔就从未说过这种话,他只是陪着我卖货。”
于行止不明白:“为什么呢?”
申池笑着道:“因为我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若是就此死去,我也愿意。活着……于我有什么意思?”
他轻声道:“不过是赎罪罢了。固执的,痛苦的,以肉身活在这个世间,不敢死去,不能死去。”
“你也是知晓我过去的,但是你可能不明白,我心里的道已经崩塌了。我活着,也仅仅是父母和妹妹想要我活着,我害怕他们看见我的死去,我怕在阴曹地府里羞愧的说出我也死了的话。”
“这份痛苦,阿朔理解我。他跟我说,我这般的情况,他在书里看见过,甚至第一眼就看了出来。”
于行止蹙眉,“是么?”
申池点头,“是。他说,书里面写,我这般的人,犹如困兽之斗,犹如枯木残叶,心知不可为而为之,只等一春,又熬不过这茫茫白雪。”
他苦涩笑了笑,“不雨川老大人就是如此。他心里的道崩塌了,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活着,也只是如同我和书中人那般,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还不如死去。 所以他不曾出言阻止。 他叹息,“于少爷,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不用整日里郁郁寡欢,你失去的,只不过是你自己弄丢的情爱,但世上之人,一府一村之人被屠杀的痛苦,远比你的情爱重得多。”
“我们这般的人还活着呢,你就别痛苦啦。”
他说完默默离去,独留于行止待在原地,呆愣了许久许久。 …… 宁朔踏着皑皑白雪往家里面赶。一路上心思多,一会儿是于行止的话,一会儿是不雨川的梦呓,一会儿是随家的断壁残垣,一会儿是岭南四年里他的挣扎和痛苦。 刚走到门口,刚想收拾心情回家,免得家里人担心,就见不远处站着他的小姑娘。 她站在廊下频频张望,瞧见了他,瞬间眼眸里泛出一股光彩,她快走了几步,穿着披风,像一只冬日里的蝴蝶。 他赶紧迎了过去,那些沉重的心思不见了,道:“慢些,慢些,雪天路滑——” 但姑娘已经到了她跟前了。 她笑意盈盈,“三哥哥,我给你送了礼。”
送了什么如此迫不及待的。 他听见自己已经溢出了笑意,“是什么?”
盛宴铃就拉着他去看,“是灯,我自己做的灯。”
马上要过年了,府里面开始采办新的红灯笼,姨母闲着无事,便带着她们自己做,她做了个好看的给三哥哥。 她拉着他走,“我画了一副画在上面,你看看,再提句诗?”
她往前面走,他跟在一侧,双眼一直盯着她看。 廊外风雪呼啸而过,穿过她的衣袍和三千发丝,又全数扫在他的身上。 他的心就突然欢喜起来。 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爱慕之心,为什么人人都想要一个爱慕之人。 他提起笔,在灯笼上提了一句:“折尽梅花,难寄相思。”
盛宴铃就捂着脸烧了起来,肉都烧红来了。 五姑娘在一侧啧啧道:“软骨头,让她不要去献宝,偏去。”
栗氏:“哎哟,姑娘家软一软也好嘛,你看看,多好——我心口甜的哟。”
二少夫人站在一边轻笑,又低下头,在自己的灯笼上画了一片竹。 屋子里欢乐融融,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