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见了阎王。他懊恼得想要撞墙。
他想要杀掉所有人。 他恨不得现在就跟着昭昭去了。 太子妃瞧见之后,倒是突然笑了笑。太子看见了她的笑。他的手蜷缩在一起,已经被自己掐出了血印。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的问:“你笑什么?”太子妃:“我笑什么?”
她蹲下去,将他的手从昭昭的身体上挪开,然后将被子扯上去替昭昭盖好,“我笑,你到现在,还不曾问问我,在昭昭临死前,在她提着一口气等你的时候,在你一直不肯回来的时候,昭昭说了什么。”
太子刚刚提起来的戾气就又瞬间散了去。 他陷入自责之中,如同五年前一般,又是一般无二的模样。 太子妃毫不留情,“五年前,你就是如此。太傅去世,兰时身死,你就是如此不断的自责,不断的懊恼。五年了……寿客,五年了,你又是一般无二的模样。”
她说着说着,突然拔高声音,“我告诉过你,蕊美人这人心术不正,我不愿意她跟昭昭打交道,我告诉过你,她给的东西里不能给昭昭,但你怎么说的?”
太子心一点一点被太子妃这些话击碎。 他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彼时,他一脸不耐烦,对太子妃道:“女人之间的玩意,出事又能出什么事呢?那茶水蕊美人也是自己喝的。她刚进东宫,难道就敢生事了吗?”
太子妃便去勒令昭昭不要喝。他气急了,认为太子妃这是目中无人,也勒令昭昭继续喝。 他把此事当成了一件跟太子妃置气的东西,肆无忌惮得很。 他又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 太子妃冷笑,“人都没了,你打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太子却突然问,“英娘,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茶水有问题?”
太子妃沉着脸,“你说呢?”
“我要是知晓,我早提着一把刀杀过去了,现在躺在床上的人不知道是谁。还轮得到你现在打自己巴掌?”
盛宴铃听到现在,大概也能明白事情的经过了。此事,要么是太子妃和昭昭一块陷害了蕊美人,要么是那茶水本来就有问题,所以太子妃和昭昭将计就计。 很有可能是后者。 盛宴铃一直活得简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直接害人的东西,便越发佩服太子妃。若是让她进皇宫,她怕是两个月没有就要被人害死了。 她静静的站在一边,谨慎小心,屏气凝神,生怕自己漏听了什么。 太子已经冷静了许多。 他坐在床上,脸色越发苍白,而后道:“蕊美人现在何处?”
太子妃:“我让人看管起来了,并没有动手。只是……寿客,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突然一摊手,“我是要杀了她的,但我怕你不准。”
她看向盛宴铃,太子的目光也跟了过去,然后心一阵刺痛。 看见盛宴铃,他就能想起兰时。所以很多时候,他是不愿意看见她的。有时候她来东宫,他也特意回避了。而此刻她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就好像兰时在看着自己。 昭昭,是兰时的妹妹,是太傅的女儿,是他的妻子,是阿梧的母亲。 他刚刚竟然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恨不得捅自己一刀。他缓缓的提起太子妃的那把刀站起来,“我现在就过去杀了她。”
太子妃:“好。”
她让出路,宁朔拉着宴铃也走到了一边。 等太子走了之后,太子妃道:“宁大人,你带着宴铃回去吧。”
她凝神道:“今日之事,还望你们能保密。”
宁朔点头,“是。太子妃放心,此事不会从我们这里被任何人知晓,违者天打雷劈。”
盛宴铃也点了点头。 她突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的作用应该是要刺激太子。 只要太子杀了蕊美人,这桩事情就结了案。接下来,只需要让昭昭出宫就好了。 这也好办。 昭昭最喜欢自由,太子知晓的。 人活着的时候,被关在了牢笼里面,人死了之后,总该放人出去了吧? 她如此想,心头就松了松。 但出了宫,坐在回宁国公府的马车上,宁朔却道:“与你想的,正好相反。”
盛宴铃皱眉:“什么意思?”
宁朔神色低沉,道:“太子妃要的,不是让他杀掉蕊美人。太子妃要的,是他当你也在的时候,当他已经提了刀的时候,却无法去杀蕊美人。”
“他还需要人家的父兄办事,如今蕊美人办了错事,正是好拿捏的时候,以后使唤人家父兄办事,便更顺畅了。”
他突然笑了笑,“宴铃,如此一来,他就没有脸面去见昭昭了,也就没有脸面去送她走,到时候太子妃和昭昭反而更好办事。”
盛宴铃刚想问一句他怎么知晓的,却看着他的神色瞬间明白了过来。 ——因为,太子也是如此对他做的。 她忍不住搂住他,“三哥哥,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宁朔被她抱着,便将头靠在了她的身上,“无事,太子如此,我毫不在意。”
“太子妃不在意,昭昭也不在意。”
就是父亲,如今他也明白,并不是为了太子去死的。那父亲也应该不在意太子对他的态度。 所有人都不在意,也就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只是太子……午夜梦回,怕是又多了一个不敢梦见的人。 …… 东宫里,太子提着刀走了回来。 太子妃已经让所有人走了,只有她一个守着昭昭。听见门口有响动声,她看过去,只见刀身雪白,未曾沾染上半点鲜血。 她又挪回了目光,看向床上的昭昭,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太子,轻声道:“值得吗?”
太子不敢走近。他已经心痛得没有了半分力气和戾气,只有无尽的懊悔和羞愧,他不敢见昭昭,也不敢见英娘。 是他害死了昭昭。 他颤抖着问了一句:“昭昭临死之前,说了什么?”
太子妃一字一顿,“不管说了什么,都未曾提及你一言。”
太子的耳朵又开始耳鸣了。 他仿佛听见了不久之前盛宴铃在小溪妆对他说。 “不曾,我家先生不曾提及任何人。”
“他一个人来的岭南,又是一个人走的。他死时,我也不在身边。”
“——他死在一个深夜里,谁也没见过他最后一面。”
“殿下,若是您非要说他自在,这可能就是他唯一的自在了。”
太子一口鲜血喷在了刀刃上。 刀刃上,终于沾了凶手的鲜血。